「師太……定國庵……給燒了。」君印驚懼地重複方圓師太的話,卻只見師太笑意依舊。
「庵燒了,可以重建,但人若有了什麼閃失,可是永遠也救不回來的。進來吧,他們就快到了。」方圓師太怡然地位著君印的手,快步走入殿中。
聽見師太平靜的話,君印心中一陣震盪。似乎每個人都認真的想做些什麼,為什麼只有她……只有她仍在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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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殿中,君印不由自主地往佛前跪去。殿內的佛祖依然慈目安詳,只是她的心,再也不似從前一般平靜無波。
「君印……」師太方要跟她說什麼,忽有一弟子急忙奔入殿中。
「師太,他們來了,已經到山腰,大約有一萬人馬。」來人的語調出乎意料地平穩。
「把大門打開,請他們進來,別讓他們有藉口傷人。」師太的眼眸倏地一整,·正色說道。
「是!」接到指令後,眾女尼緩緩推開大門。
遠遠的,她望見怒不可遏的昕岑挺坐在馬背上。他身後一片以火把點成的光海,彷彿就如同師太所說,若結果真不如他意,他會將定國庵燒得半寸不存。
儘管那麼遠,她仍是能感受到昕岑身上的怒意,和背景不協調的孤絕。他仍是為了她傷透了心,不管這份愛是否已轉化為恨。
昕岑仍身著皇服,沒有換上盔甲,甚至沒有穿起馬靴,可見他來得多麼倉促,追得多麼狼狽。她不懂,不懂他為什麼硬是要她,世間女子何其多,少一個她又如何?
「君印,你什麼都別想也別說,一切有師太為你作主。」方圓師太和當年一般,置身於殿中,週身散發著柔柔的光芒,恍若天神下凡。
君印感受到和那日一般的溫暖安心。她知道,師太會保護她的。
她呆滯地凝望昕岑被請下馬,一步步踩著一漲的怒意,向她行來。她甚至能昕岑的眸中,感受到駭人的殺氣。
君印一心驚,閃身躲入師太身後,只怯怯地探出半個身子,就如同幼時一般,師太是她永恆的堡壘。
昕岑緩步向前,看著怯儒的君印,再轉向平和自信的方圓師太,嘴角掛著冷殘的微笑。
「我想我的來意,大家都很清楚,不用我再多說。」昕岑瞪視著方圓師太,怒火則指向師太身後的君印。
「老尼愚昧,不明白皇上的心思。」方圓師太氣定神閒地看著昕岑,在她眼前,昕岑的怒氣反像小孩子在耍脾氣。
昕岑卻一反常態地沉下怒氣,冷靜相對。
「我想就利用這個機會,把我和君印的關係說清楚。」昕岑冷笑了下說道。
「我愛君印,而君印對我也有相同的心思,這一點你我都很明白,師太又何必充當壞人,介入我和她之間呢?」
聞一言,君印怔了一下,他為何能說得如此自信?明明在他面前,她總是冷淡自若,為何他仍可以察覺她的心念意動?
「皇上說得未免太過自信了,若君印真的有心跟你,此刻她又怎會在定國庵中,應在皇宮大內準備婚禮才對呀!」師太聲音雖不大,卻恰好擊中昕岑的傷處。
「所以我來請師太應允我和君印的婚事,君印自幼是你拉拔大的,我和她之間若要有了什麼,不跟你說一聲,總是過意不去。」他的眸底漫著異常冷冽的光芒。
他不再希冀君印坦然面對這感情,只是單純甚至冷漠地說出命令,可心底,卻仍是痛楚,只因仍是想要她的心啊——想要她的心甘情願,她的一生相隨。
對於他的話,方圓師太沒有作聲,只是回頭看著君印。見君印眸中的迷惘,她也只能搖頭歎息。
「君印,你怎麼說?」這樁事中,君印和昕岑才是主角,她只是個客串人物罷了,結局自然要自主角自行抉擇。
「我願出家為尼,一生為家人償其債。」君印無法承受昕岑噬人的目光,刻意避開看著方圓師太答得堅定無悔。
「你就這樣想離開我,」聞言的俄頃,昕岑激動得一個箭步向前,試圖想拉住君印。
見他靠近,君印未曾細想,直覺地向後退去,誰知她身後就是神桌蒲團,撞擊之下,她腳一滑,便跌坐在地上。
昕岑看著她的閃躲,驀地一愣,什麼也說不出來。眸中的冷殘憤恨,全都換為深刻入骨的傷楚。
而才從驚愕中清醒的君印,對著他一臉傷痛的臉,亦只能無聲地看著。
「你就這麼怕我?」經過幾近永恆的時間,昕岑才勉強擠出這句話,眸中的悲傷多於一切。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君印不敢留在他身邊,不是因為不愛。不因為她口中的那些身份地位,僅是單純的怕他。
他就只曾對不起君印這一件事,可這件事卻令君印永遠都怕他,他怎麼做都更改不了這個事實。
不管君印是否愛他,不管世人接不接受他娶一個平民女子為後,她都不敢接近。
「你是因為怕我,所以才逃到這裡。」像是給自己個肯定的答案,他站立的身影彷彿將要倒下。
君印答不出心底的是,也說不來安慰的否定,緊抿著發白的唇辦,而淚就這麼無聲地落下,一滴滴地,彷彿落下的是她的心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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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你這又是何必呢?」方圓師太溫文的聲音,適時地插入兩人之間。不料昕岑卻一抬手將她推開,瞧也不瞧師太一眼。緩慢地,從懷中拿出一柄短短的匕首。
「那當初為什麼不殺了我?我不是說過,這柄匕首能讓你弒君無罪。」昕岑的話中,沒有張狂沒有霸氣,有的只是深刻的愁緒。
「殺人本就有罪,無論是用什麼形式,傷害別人都是不應當之事。」君印表面答得靜然無波,實則狠狠地背叛了她的心和他的期望,她始終都不肯承認,她是愛著他的。
「我死了不好嗎?就再也不會有個人日日夜夜的煩亂你的思緒;就不會有個人,口口聲聲的說你是他的。你大可遵從原先所想,一輩子在庵中度過。」他漸漸激動了起來。
君印只能無依地搖晃著頭,她怎可能傷他?
昕岑卻不理會她的意願,強將她的右手拉來,硬是將匕首塞入她手中。
「皇上……」方圓師太心下一驚,昕岑的激烈反應,是她所不曾預料的。她甚不知接下來,君印會不會真的下手殺他。
君印錯愕地任由昕岑抓緊,將手中的匕首抵住他的心口。
「只要你稍稍用點力,我就會死了。你就再也不用害怕了。」昕岑忽地放柔語氣,像在哄騙孩子般,要君印殺了他。
「不……不要。」君印極力地抗拒著,卻怎麼使勁也抽不回手。
昕岑漾著溫柔似水的笑容,凝視著君印的驚惶。「為什麼不要,你不是希望能幹靜的在庵中度過一生嗎?只要我還活著,我定要你在我身邊,如果你不希望這樣,那就殺了我,只要這樣……」
說著他稍一用力,讓鋒利的刀尖,穿透重重衣料,鮮紅色的稠濃流液,點點滲出衣外。而他仍似無所感,面帶笑意o,
那笑容,令君印驀地從心口湧上一股痛楚,痛得令她幾乎軟倒在地。
「為什麼?為什麼你非要這樣逼我不可?」一出聲,人已崩潰,眼淚止不住地奔流。
「那麼,你又為何要讓我如此痛苦?為何說著不愛我,心底卻不是這樣想。若你真不愛我,我也可以死心,你為什麼偏偏要口是心非地折磨我?」昕岑聽著君印軟弱的話語,頹然地鬆開手,悲恨地向她怒吼。
她痛苦,難道他不痛嗎?這場愛戀中,受傷最深重的該是他吧!
君印無言地垂頭凝視著手中鋒利的刀芒,一個異常強大的念頭,頃刻間飛入腦中,軟弱的她只能順從。
「那麼,如果我不在就好了,是不?」她忽地抬頭向他,喃喃地說了一段任誰也沒聽清的話,而後向著昕岑,綻出一朵奇異美麗的笑。
昕岑說的一句也沒錯,她是愛他的。分明害怕他的一切,卻也同時愛著他。可她沒有愛他的勇氣,甚至沒有明說怕他的勇氣。
「什麼?」昕岑直覺她神情有異,卻想不出是何原因。
「永不見了。」
君印不知哪來的力量,掙脫昕岑的箝制。快捷地反轉匕首,毫不猶豫地往頸間抹去。
在感覺到痛之前,她只看到昕岑混合著愕然與憤怒,愛恨交織的眼眸。其餘的,她再也看不見。
但一陣衝擊後,感到疼痛的卻不是頸間,而是拿著匕首的手腕和面頰。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僅是腦中昏昏的好難受,半晌,她方感覺她倒在師太的懷中。師太眼神無比地嚴厲,像是在責難她。
遲疑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她被昕岑打了一掌,亦打掉手中的匕首。思及此,君印緩緩撫上被打的臉頰,感到火燒似的疼,心口梗塞著什麼,說不出亦排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