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溫柔纖細的宮儀正狂亂地飲著酒,她一杯又一杯,像在灌水一樣拚命地喝著酒,像是在借酒澆愁……。
「宮姑娘,你這是在幹什麼?!」馮賽搶走她的杯子和酒壺,不解地望著她。
「給我酒!我……我今日總算放下心了。」她笑得好開懷。
「放心?放什麼心?」他擔心地看著她。
「我一直以為他死了,今日總算……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將話說得七零八落,聽得馮賽真是惱火。
「你究竟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不懂沒關係,來,陪我喝酒!」拉住他的手,宮儀為他倒了一杯酒,端起酒就要餵他。
「宮姑娘,你醉了……」他委婉地制止。
「醉?醉了最好,醉了就不用再想起悲傷的事,醉了就不用面對未來的事了……」沒來由地,她突然哭了起來。
「你……」面對她的眼淚,馮賽竟慌了手腳!「你到底是怎麼了?」
「沒……我沒事。」抹去眼淚,她再度露出歡欣的笑臉:「馮爺,你就陪我喝幾杯好不好?我今日真是……真是……」說至此,她又哽咽地哭了出來。
面對又哭又笑的她,馮賽卻是有所感慨:「宮姑娘真把我當外人了,唉!」
突然,宮儀朝他撲了過來,馮賽嚇了一跳,卻沒有迴避。他摟著她,任由她在懷中哭得淒慘兮兮,然後一段傷心往事就這麼無設防、極自然地脫口道出……
「什麼?!適才那男人竟是……你那離散的丈夫?」馮賽面如死灰,「為何你不與他相認?」
「我已是殘花敗柳,如何與之相認?」宮儀傷心地說:「只要他還活著就夠了,真的,這樣就足夠了。」
「宮姑娘你真是……傻啊!」他心疼她。
「傻嗎?」宮儀閉上眼,讓淚痛快落下,「馮爺您願意陪我這個傻瓜喝酒嗎?」
馮賽語重心長道:「不管你傻不傻,這輩子我都願意陪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馮爺……」宮儀搖搖頭,離開他溫暖的懷抱,笑容燦爛的她只能一再拒絕他的求歡,因為呵,她已打定主意,這輩子再也不讓這殘敗的身子去玷污任何男人的名聲。
「我們就喝酒吧。」她為他倒上一杯酒。
「嗯,就喝酒吧。」端起酒杯,馮賽仰頭飲盡。
「喝吧,一醉……萬事休。」
※ ※ ※ ※ ※
一路行來風聲鶴唳,聽聞京城正逢蒙軍圍困,李涓與孫儔半信半疑地快馬前行。一路上難民絡繹不絕與之擦肩而過,路上死屍多到令人心寒,李涓將鼻口以巾圍住,一方面遮住真正面目防人識破,一方面屍臭難聞,也可掩去大半氣味。
只是不論她如何遮掩,仍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因為他們與人逆向而行,就憑這點就夠引人注意了。不過因為眾人只顧逃命,就算她被人認出來,也無心去插手了巴。
「這位兄弟,你們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大家都往南方走?」孫儔擋住一名清瘦男子,笑臉嘻嘻打聽消息。
「咦?你們還不知道嗎?京城正被蒙軍圍困,戰事正如火如荼展開,我悄悄告訴你啊,女真人就快要敗了。」即使是在逃難中,男子說起這消息也忍不住眉飛色舞了起來。對所有漢人來說,女真人的失敗就是漢人的成功。
「戰事發生多久了?」孫儔又問。
「個把月了。」男子據實以答。「聽說呵,金哀宗打算求降了。」
「怎麼可能?」李涓忍不住插嘴:「金朝不是有位善戰的王爺完顏烈鎮守京城嗎?他怎可能放手不管,任由蒙軍欺凌到頭上?」
「善戰有個屁用啊?」男子嗤笑!「除了他,女真人找不到半個像樣的武士了,就算他再驍勇善戰,就憑他一人也敵不過蒙古精良的十萬大軍吧?」
「是嗎?」如果他這麼不濟,又如何滅她的山寨呢?「聽說他的軍隊訓練有素不是嗎?」
「其實啊,金哀宗求降跟他也沒多大關係啦,因為多數官員求降意願高,就算他一人高喊作戰,恐怕也沒人會聽,所以英雄無用武之地,他也只能默默承受皇帝大官們的決定了。」男子調整一下肩頭上的包袱後,向他們拱手道別:
「你們別再往前走了,因為就算你們想進京去也不可能,除非金朝正式投降。」
「嗯,謝謝兄弟你的提醒。」李涓勉強一笑回應。
待男子走遠,孫儔忙問:「頭頭,現下怎麼辦?」
「先到京城外圍再做打算吧。」李涓向他示意,兩人便改走林徑小路,此路少有人走,也較不易惹人注目。
二人又快馬趕了十多天,越近京城反而越少人煙,他們就近找了間破廟安身,再伺機去打探各方消息,除此之外他們也只能等,等待蒙軍退兵,城門大開的時候。
在破廟等了無數個夜晚,每天他們總能得知一些消息,這些消息來源全靠孫儔自製陷阱網獵四處飛經的信鴿,他殺了那些信鴿裹腹,也順帶將信裡的訊息消化進腦袋,隨著戰況明朗,他們也開始活動筋骨,籌劃屬於他們的戰事……
※ ※ ※ ※ ※
夜色如墨,烏雲蔽月,隱隱含著風雨欲來之兆,隱身在黑暗中,兩抹影子悄然翻過一堵高牆,冷冽的風扑打在樹稍,發出呼呼的聲響,李涓倒吊在樑柱上,探看動靜,見天氣惡劣到連下人也躲進屋裡避風,她才翻身躍下,疾步往西園而去。
「有人!」前方的李涓突然隱蔽紅柱後方,孫儔見狀亦快速躲進草叢裡。
一班衛兵巡邏而過,並未發現他們。
李涓等到衛兵走遠了,才繼續前行,繞過荷花池,一棟兩層樓別苑矗立眼前。李涓放緩腳步矮身慢慢靠近,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尋,落在窗前修長身影上,燭火晃動得厲害,一道風突然捲進屋內將火吹熄,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迎著風斷斷續續傳來男音低吟詩句的聲音: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聲音漸逝,不久,男音沉聲開口:
「出來吧,我知道你來了。」
「該死!」李涓暗咒一聲,同孫儔暗示叫他別輕舉亂動之後,李涓才撥開樹枝,走出來。
「進來吧。」完顏烈將門徜開,重新點燃燭火。
李涓沉默地走進去,對屋內富麗裝飾視若無睹,她眼中只有一身華服、氣度高貴的完顏烈。
「原來你真是……你知道我一定會來找你,翼王完顏烈。」
完顏烈替她倒了一杯酒,點頭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我來是跟你要一個答案。」李涓黑眸深沉,聲音微微顫抖,她負在背後的手正緊握著一支匕首,她慢慢走近他。「告訴我,我的人不是你殺的!」
「是我殺的。」完顏烈坦承不諱,他不動如山地坐迎著她靠近,眼裡沒有內疚、得意,只有平靜。
「為什麼一個都不放過?」越向他靠近,她的心就越痛,為什麼她要愛上這樣殘忍的一個人?為什麼要讓她面對兩難的局面?為什麼他要這樣子對她?
「我們只殺反抗的人,其他人是自戕而亡。」完顏烈伸出手握住她纖細的腰,輕輕一攬,將頭靠在起伏急促的胸口上,歎道:「我不喜歡殺人,但我有我的責任要背負。」
「你有你的責任,而我也有我的……」一咬牙,李涓手腕一轉,將刀鋒刺向他,完顏烈伸出手臂讓刀深深刺入骨肉裡,另一手一擊,匕首自她手中脫落。
「你非殺我不可嗎?」完顏烈眼裡盛滿掬得出水的溫柔。
「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抓著發麻的手腕,咬牙切齒怒道。
「我不想與你為敵。」完顏烈笑著,一點也不將手臂上的傷看在眼裡。
「太遲了,在你毫不猶豫滅了我的山寨那一刻開始,我們之間的仇恨就無法抹滅了。」李涓冷笑,當初她若聽倪震之言,將完顏烈殺掉,今日那些人就……不會死了,所以,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是她的私慾心害死那些人。
為此,她至死都不會原諒自己。
「殺了我,你不怕背負弒夫的罪名嗎?」完顏烈站起身,驃悍的身形將嬌小的她罩在影子裡。
「我們之間沒有那層關係!」李涓倒退數步,直到退無可退,才倔強地偏過頭,不想看他和屈服在他無形的威脅下。
「有,就在那些夜晚……」完顏烈執起她下巴,俯身溫柔親吻她依舊紅艷的香唇,低喃道:「那些夜晚你是這麼親吻我的,你忘了嗎?」
李涓努力掙扎,她不想再被情慾控制,讓錯事一再發生。「此時此刻我記得的只有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不甘心的死狀!」
「你可以忘了他們,忘了這一切,我們重新開始。」
「忘?」她苦笑。「幾百條人命就毀在你手上,你一句叫我忘記我就能將一切忘了嗎?你簡直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