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如何,我還是用吐司將蛋汁吸起,放進嘴裡,畢竟這是媽咪的愛心,她早起為我準備早餐,拋下依然睡在九重天外的幸福爹地;我真嫉妒他,現在才五點半,我卻要起床吃早餐準備出門,因為實習的醫院距離我家很遠。
有多遠呢?
曲曲折折算起來差不多七十公里吧。
因為要換好幾班車,所以我必須很早起床。
「曉星,我看你沒什麼精神,是不是在醫院被人家欺負?」
媽咪坐到我身邊,有點擔心也有點羨慕的問著我。
擔心是自然,羨慕所謂何來我就不知,但我想我這身淺藍色的實習服可能給了她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沒有啊,誰敢欺負我?」
「是嗎?」她有些失望。
難不成她還希望我被電?
不會吧?
喔!我知道了,除了不切實際外,她還有那麼一點點灰姑娘情節,以為我要是被欺負了,就會有白馬王子挺身而出,捨命相護。
別呆了媽,白馬王子是不會出現在殘酷的現實環境裡的。
但是為了安慰她與滿足她,我只好勉為其難地告訴她我在手術房第一天的經驗。
「那不是很酷嗎?」她雙眼頓時發亮。
「何解?」
「我是說那個醫生。」
「是很冷酷。」
「不不不。」連三不後,媽咪解釋:「你知道嘛,他很符合六絕啊!」
再複習一下,何為六絕:陰、冷、狂、頹、邪、美。
「媽啦,他哪裡有六絕?」我抗議。「他很冷漠沒錯,而且也很陰險,但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有。」
「曉星,所謂的陰,不是陰險,是陰美,那是一種陰不森森地、令人打從心底毛起來的美。」媽咪很在意我曲解她的六絕。
我懶得跟她解釋,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陰不森森的怎麼會美?那是恐怖好不好!試問,看著從井底爬起來的貞子,一步一步走向電視機前的你時會不會打從心底毛起來?那樣美嗎?
「曉星你聽我說,憑我的第六感,這個醫生他一定很符合我的六絕,你要好好跟他認識,自我介紹然後更進一步。」
「怎樣更進一步?」
「約他喝茶、看電影啊。」
「別傻了,實習生和實習醫院的醫師糾纏不清要被記過的。」
而且正常人是沒有辦法和凍死人的殭屍和平共處的。
「是喔?怎麼會有這麼不合理的校規?」媽很不滿。
「麥擱貢啦!」我站起來,背好包包,走到門口。六點了,再過五分鐘會有一班公車。「反正我不會喜歡他。」
「曉星,你不要太早下結論嘛,媽咪相信你骨子裡流著跟我一樣的血,時候到了你就會知道,愛情是很美好的。」
我不理她,她哪裡知道我受到的屈辱?我可一點兒也不覺得酷。
走到巷口,車子準時來了。
坐上公車,無意識地看著窗外流逝的景色。
清晨的公車跑得很快,無法讓人看清沿途風光,我也不真是在看風景。雖然早,我卻滿喜歡坐公車的感覺,人很少,在上班之前,尚有一段時間與距離,不必那麼快面對現實。
媽真好笑,哪有一個母親會要她的女兒喜歡一個六絕的人呢?
想想,真有這種人會好相處嗎?
我呢,倒還比較喜歡傳統的三高。
高收入、高學歷、長得高……
不禁想到那個冰天雪地男,原來他也是擁有三高的人啊……可惜他已經在我的紀錄本裡打上個超級大叉叉了,而且還是用油漆筆寫的,很難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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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醫院時還有十五分鐘才上班,這時我習慣坐在等候室的皮沙發上,喝一杯販賣機裡的熱可可。短短的十五分鐘,啜飲冒著白色霧氣而香甜的可可,是我從天堂換到地獄的一個緩衝期。
然而我今天的寧靜卻被打擾了。
他走到販賣機前,買了一杯咖啡,不加糖和奶精,倒是很適合他,這種人的人生不但苦澀而且黑不見底。
當然我是用眼角瞄他,這種人我不屑用正眼看他。
他一語不發坐到我對面的位置,我很不想大清早就看到他,但這裡也不是我私人的地方,我自然沒辦法趕他,不過我走總可以吧?
可是我又不甘願離開,這裡是我發現的小天堂,大清早的等候室一個人也沒有,既安靜又舒適,我為什麼要走?反正現在還沒到上班時間,他還不是我老大。
他身上穿著西裝,不像要進開刀房。
這樣看起來,他確實挺帥的,而且還滿年輕的。
我很仔細地將他由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我見到的外科醫師看起來都很邋遢,穿得像只青蛙,趿著十元的拖鞋到處「趴趴走」,一副屬螃蟹的德性,加上頭頂戴著綠帽,蠢不可言。
「你看夠了沒?」
他果然不是盲人,感覺得到我對他不懷好意的眼光,他的口氣有點沖,不是很冷。但是怎麼樣?眼睛長在我臉上,我高興看哪就看哪,有本事你咬我啊?
「咦喂,你很美嗎?穿西裝了不起喔,我是無聊在欣賞風景,雖然反正也是無聊的風景,還不請自來呢……不過不看白不看,看了變白看,茄!浪費我的青春歲月我還沒有怪你,你反而先對我「嗆聲」,有沒有搞錯?你真以為你帥到掉渣嗄?」
我很不屑的講,那是一種不管是誰聽到都會很想扁我的內容和語氣。我看看手錶,還有五分鐘上班,在上班之前我是很勇敢的,上班就變一條蟲了。
他沒說話,但眼睛死釘住我的左胸,我想不是我的胸部很大,我很瞭解他看我的意思,因為實習服的左胸前有繡著名字,我猜他是想知道我是誰,然後報復我對他的大大不敬。這種人的心眼肯定很小,反正他也不能拿我怎麼辦,大不了再將我趕出手術房,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我想我會習慣的。
不過也許他有更毒辣的手段要對付我,像他這麼陰險,心裡頭究竟有哪些壞主意我可不曉得,但我也沒有向他低頭的意願,因為我只是個小護士,可以不必像intern——實習醫師,在醫院身份地位僅高於實習小護士之第二號可悲人物是也那麼在乎他,畢竟我們不是同一掛的,我只在乎手術房的學姐。
「你叫孟曉星?」
你瞧,我沒料錯吧?虧他識字,當然我的名字不難。
「你看不懂國字啊?」我站起來,準備去手術室了。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剩下不到一分鐘上班了,沒想到我在他身上虛擲了十分鐘的寶貴光陰。
「你真以為你是曉光之子?」他的口氣聽起來好像有一點不屑喔,學人家,沒創意兼沒水準。年輕人不屑起來是很屌啦,但是像他這種歐吉桑還是做一些符合他身份和年齡的舉動比較好吧?孔子不是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嗎?意思是君子要很穩重,不可以有吊兒郎當的行為,茄!他又不是君子……
「我可比不上你。」我一下子溜進手術房,不想再跟他「勾勾纏」,以免他以為我對他有意思,或他對我有意思。
去!對我的名字有意見,不會去問我媽,問我幹什麼?就算我是曉光之子,也是在墮落前的,因為墮落後的早就被他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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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妹,還在摸東模西的,還不快點做你的事?」
葉珣學姐又在河東獅吼了,但我就是怕她,你要笑我孬也好,誰叫她握有我實習成績的生殺大權,我可不想重修手術室,這樣的折磨,一生一次就夠了。
我戰戰兢兢地打開包布,確定沒再犯錯後,乖乖站著等待葉珣學姐下一道的懿旨。
「學妹,今天你可以再上刀喔!」是那個帥哥醫師。
他的眼睛不大,屬於細長型的單眼皮,勝在他總是笑,笑起來很有桃花的感覺。我喜歡美麗的東西,他長得秀氣斯文,很容易令人對他有好感。
「嗄?」
「昨天是開TKR(全膝關節置換手術),主治醫師怕污染,所以才要你出去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天的手術比較簡單,只是打鋼釘,你在旁邊沒問題的。」
帥哥醫師很溫柔地跟我解釋,我心裡有點感動,真的,帥的人大多心地好,當然有少數例外。
於是我很快地刷手、站在手術台旁,看著intern擺好病人的手術位,做手術範圍的皮膚消毒,然後覆蓋無菌單,最後僅剩洞巾露出來的手術部位。
葉珣學姐今天心情似乎比較好,沒有對我諸多刁難。
等到主治醫師來時,我才發覺不是那個冰塊男。
他很嚴肅地劃下第一刀,劃開皮膚層、肌肉層,以拉撐器固定後就看到骨頭。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手術過程,或許病人被重重布巾覆蓋,僅露出小小的手術部位降低了切開的恐怖感,而且抽吸器不斷吸走血水,看見骨頭是雪白色,感覺滿漂亮的。
「學妹,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要交給你做。」帥哥醫師笑瞇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