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太夫人看看冰兒,又看看江秋,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花容月貌,絕色姿容的孫女兒,已快樂昏了頭。打今天她們倆一進門,她這雙老花眼就兩頭忙著瞧,東瞧西瞧,瞧得昏頭轉向,到現在還有點頭暈。到底哪個是江秋?哪個是冰兒?
還沒瞧出來,冰兒已先欣喜若狂又激動莫名地抱著江秋嚷:
「秋姊姊!原來你是我嫡嫡親親的姊姊,難怪咱們長得一模一樣,難怪咱們一見如故,難怪冰兒見不得你受那個原來也是我爹,即嚴板又老骨董的『楚老爺』多次迫婚,非得插手插腳管定這檔婚事不可。」
姊妹倆一時激動狂喜得漂亮的臉蛋上又是珠淚,又是燦爛嬌靨的笑容。
「還有祖母,她可是天底下最最疼我的祖母了,浩哥哥,你快來見過祖母!」
冰兒忙壞了,一顆熱烘烘,欣喜透頂真情流露的心,急著認親認戚。認完姊姊,認完祖母,在楚老爺面前轉來轉去,兜了幾圈,直盯著他瞧,就是不肯認,不肯喊他一聲爹。
冰兒,休得無禮!你若不認自己的親爹,就別再叫我這個爹。」
閻傲嚴厲地下達命令。
「弱!你知不知道那個『爹』,差一點,就差那麼一丁點,就迫得秋姊姊葬送一生的幸福耶!」
說到底,冰兒仍是不肯叫。
「冰兒,你若不認我這個爹,就別怪我不認柳公子這未來的乘龍快婿哦!」
一直靜默著的楚荊平,竟破天荒一改嚴肅的面容開起玩笑來。
只為了他的心情在一陣軒然大波的震驚後,才知深愛妻子的心,早已包容所有的一切。包括被隱瞞的這件事;包括另外一個男人深愛著他的妻子,終至為她終身不娶。也只有他那有著傾城傾國、絕俗容顏又懂情知情的愛妻,值得兩個男人為她癡狂若此。
至於,他這精靈活潑又討人喜愛的小女兒,瞧她已急得什麼似地嚷:
「那可不行,你這老骨董的爹,非認浩哥哥這準女婿不可,冰兒除了浩哥哥,什麼人都不嫁!」
這聲「爹」總算叫出口,就是順口極了加了「老骨董」三個字。這是他的大女兒江秋,一輩子斯斯文文,永遠不會出差錯喊出的三個字。楚荊平和閻傲互看一眼,同時迸出朗朗笑聲來。
兩個平日嚴板板,如起來比鐵板更硬,敲起來肯定有聲音的臉,都朗朗笑出聲,其它人哪有不笑的道理。一時間,大廳裡所有的人也全都哄然大笑起來。
「大小姐和二小姐兩位大美人長得一模一樣,這可難為咱們下人了,要是她們倆不說話,咱們想瞧得出誰是誰?」
一片笑聲中,只聽得丫鬟小玉俏聲同珠碧說。說是俏聲,其實也不小聲,冰兒就聽到了。她一時玩心大起,立刻拉著江秋的手,直往廳旁那座雕刻華麗精美的屏風後頭跑去。然後,在屏風內直朝廳前所有的人喊:
「今天是秋姊姊回娘家,又是楚府大團圓喜氣洋洋的日子,現在咱們來玩個猜美人的遊戲。我和秋姊姊兩人都不說話,你們一個個輪流猜,是『秋美人』或是『冰美人』,猜對的,去向我爹楚府的帳房領五十兩銀子。」
於是,一時間,大廳裡全是熱鬧喧嘩爭相猜測的笑鬧聲。
兩位美人,不言不語,嬌柔多姿、麗影成雙的站在那兒。
「我猜,這是秋美人!」
小碧睜眼說瞎話,對著冰兒猜是秋美人。
「我說這是冰美人!」
珠碧舉棋不定,五十兩銀子耶!可得努力小心的猜,猜中就發財囉!可惜財神爺不讓她攀親認戚沒關照她。當然沒猜中。
「我說這是……秋美人,不是!不是!是冰美人……也不是!」
悅兒就盼望眼前有塊繡絹,哪個會刺繡的就是秋美人,反之就是冰美人。結果傻愣半天,五十兩銀子就在口袋邊繞一圈擦身而過,當然也沒猜中。
所有奴婢和丫鬟,甚至連管家全猜過後。輪到柳浩和杜擎了。
「冰兒!別頑皮了。」
別人會認錯,打死柳浩也不可能認錯他的「大包袱」、「麻煩精」。
「江秋,你是我唯一,怎麼也不會認錯的娘子。」
杜擎一把摟著他的秋美人。
結果嘛!……除了柳浩和杜擎。連閻傲、楚荊平和楚老太夫人都沒猜中。
可不是柳浩和杜擎獨俱慧眼,有多厲害。而是這對冰秋美人,一見著他們心愛的人,就像著了魔似的,眼中全是癡情和深情。那樣熟悉,那樣親密,又那樣熱烈,像是前世、今生、來世都將纏綿相守的伴侶,怎會認錯!
第十章
話說震二總管的千金,震虹茵震姑娘,既已糊裡糊塗被迫送進盧靖的洞房,成了他的新婦,她再如何大發雷霆,怒火狂燒,燒遍她的全身上下,燒遍她的五臟六俯,再波及燒遍她身邊四周所有倒霉的人,也無濟於事。
事實就是事實,她拜堂成親到入洞房,嫁的是盧靖,不是她的杜大哥。
鬼才相信迎親那天真有刺客!鬼才相信混亂中竟會有抬錯花轎的事!又鬼才相信她竟和另一個先前連長得是方是圓,是俊是醜,天知道會是什麼鬼德行的盧靖共渡洞房花燭夜。但所有的鬼才相信,加起來卻成了一個她不得不接受,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痛過、怒過、懊惱過、哭死哭活過,所有摧心扯肺,暴怒的情緒發洩過後,她要為這「事實」討回公道。她狠狠地向上天詛咒,讓杜擎的新婦楚江秋成為寡婦。她震虹茵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只有楚江秋成了寡婦,她的公道才得以伸張討回。
「小姐!老爺派人帶口信過來說,杜指揮昨夜率領一批錦衣衛前往天牢捉拿劫獄的亂黨時,因身陷亂黨縱火燒的天牢裡,來不及逃出,而葬身火窟被燒得面目全非。」
近來已被怒火高漲的氣焰焚燒得沒死也快脫層皮的丫鬟菁菁,白著臉,急急衝進來稟告。
「好。太好了。」
虹茵從緊緊一痛的心中迸出這句話。就這四個字,說完才知耗盡她這一生的痛和愛。
「果然還是只有我那身為西廠震二總管的爹爹疼愛我,我就知道沒有任何事是他做不到的。不過,不是早說好要爹爹派去假扮亂黨的人,一刀斃了杜大哥就算了,怎生放火把人燒得面目全非,杜大哥……」
她向上天下地的詛咒已應驗,她卻無喜、無悲!
燒得面目全非!她的心全揪起來了,揪得皺巴巴的,是深度麻木的痛。幾乎感覺不到。
只冷冷硬硬地從齒縫中迸出話道:
「想必『新綠別苑』,此刻正籠罩在一片淒風慘雨悲天慘地中。菁菁,趕明兒咱們上新綠別苑去看熱鬧。我倒要看看這杜大哥的新婦,此刻卻成了不折不扣的杜寡婦的楚江秋,如何料理善後,節哀順變。」
第二天,晌午剛過不久,震虹茵的轎子便來新綠別苑前。
前不久才張燈結綵,裝點得喜氣洋洋,每盞大紅綵燈上全用金粉粘鑄著「囍」字的門簷下,全換上了藍字紗燈,門前也紮起了白花牌坊,幾名穿灰緞綿衣的家僕,外罩無袖粗麻孝衫,哀傷地站在門前。
一名家僕原是從震府跟杜擎過來新綠別苑的,認出來人是震二總管的千金震虹茵姑娘,立刻迎下門階,拱手謙聲道:
「多謝震姑娘蒞臨,杜指揮前夜遭不幸,天降奇禍,今晨雖已入殮,尚未發出訃聞。杜夫人因過度哀傷,已數度昏厥至不省人事,不克見客,還請震姑娘見諒。」
「也罷!人都去了,算了。菁菁,吩咐轎子,咱們立刻打道回府。」
虹茵突然改變一心想來湊熱鬧、看笑話的主意。她……突然心怯!還有更深的傷痛,在親眼目睹門前的白花牌坊,她才真真感受到,杜大哥的死,雖是她要爹爹一手設計安排陷害,她卻不能做到完全不痛地接受。
臨上轎時,她還回頭張望了一眼,這原是建來為她和杜大哥新婚之喜住的新綠別苑,竟似緲緲煙雲南柯一夢,怕是夢裡也難相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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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
亦籠罩在一片傷心的氣氛裡。不過不是死別,而是生離。
杜擎哪會這麼容易就「死」得掉,自然又是冰兒這聰明蓋世,什麼事都得插上一手不夠,還得差上一腳才舒服的小諸葛,想出來的將計就計;金蟬脫殼法。
於是,人,死了上「西天」,既然沒死,就只好上「山西」去避避囉!
所有的人全依依不捨地和杜擎和江秋話別。
「江秋,你們這一去,祖母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我的寶貝孫女。我這把老骨頭又不宜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否則你們前腳走,我這後面轎子就跟了去。悅兒,你和小玉、珠碧可得好生伺候好小姐,半點不能出差錯,知道嗎?」
楚老太夫人老淚盈然,說不掉眼淚,已控制不住地淚濕一張皺紋橫生、貴氣慈祥的臉龐。千叮嚀萬囑咐,似乎永遠少一句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