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飛,當心你自己的身體啊!不然你怎麼照顧她呢?」傅允風想拉開他的身體,卻徒勞無功。
殷名飛憐愛的捧著她的臉頰,將他的唇貼在她毫無血色的小嘴上,柔聲呢喃,「我會守著你,如果你必須上醫院,我會幫你推輪椅,抱著你上階梯。如果你想去郊外看風景,我會開著車子帶你兜風。如果你還想去中央公園騎腳踏車,我會背著你,替你踩輪子,永遠也不讓你摔跤跌破膝蓋。我會抱著你的身子一起跳舞,帶著你旋轉,跳完屬於我們的曲子。」
殷名飛感到唇邊濕濕的,他揚起眼瞼,一時之間弄不懂怎麼會有鹹鹹的眼淚?他泛著霧光的濃情眼瞳直勾勾的凝視著他將用盡每一分生命熱力來愛的女人,「小蓉,是你在哭嗎?當男人終於勇敢的說出他深愛著他的女人時,你就再也不用等了,每一天我都會守在你身邊,每一天都是我們的耶誕節!」
保羅猛搖著傅蓉穎的臂膀,興奮得直嚷著,「小蓉有反應了!她是不是要醒了啊?」
殷名飛輕揩去滑落在她鬃角邊的滾燙淚水,將她環在臂彎中,嘎聲問著:「你聽到我的話了嗎?這是你想要的幸福嗎?你是這麼覺得的嗎?我記得你老是掩藏不住幸福的淚水啊!」
我追尋了一輩子的幸福不是要勉強你來朝朝暮暮相守!就算是折翼的候鳥,也不該接受被關在籠子裡的折磨,遼闊的大地才是如蒼鷹般的你真正的家啊!
傅蓉穎的淚仍無聲無息的墜跌,殷名飛看了心不禁揪結成一團,紊亂又發疼的頭腦裡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小蓉到底醒多久了?她到底聽到多少他們先前的對話啊?
她的淚珠真的是幸福的淚水嗎?
殷名飛再也忍不住心頭的肝腸寸斷,男兒珍貴的淚掉了下來,「小蓉,難道是傷口很痛嗎?你要忍著啊!這麼多年你都忍過來了不是嗎?所以你千萬也要為我熬過這一劫。我的摯愛,別放著我一個人孤單的過耶誕節啊……」
傅允風靜靜的看著讓他感到心酸的一幕,沉穩內斂的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男人可以如此深情的傾吐愛戀的心聲。
名飛啊名飛,我們全都看錯你了!你的個性哪是桀驁不馴、狂放不羈、恣情任意這麼淺薄呢?深藏在你血液裡的熱烈情愛就算是天地也會為之動容、泣血為淚啊!
* * *
這樣的愛已無退路了!
傅蓉穎在長長的飛行旅途中,一直這麼告訴自己,離不開思念卻還不能回到從前,只能走這一條路了。
不讓兩鬃霜白的老爸和奶媽跟來,自己的選擇自己來走。
有什麼好怕的?她的生命哲學裡從來都沒有「放棄」這兩個字存在過!她相信現代先進的醫術會讓她的雙腿再度恢復行走能力。與大飛共度每一個耶誕節是不悔的誓言,但絕對不是以目前這一副殘破的身體來增加他的負擔。
待在醫院的那段日子裡整天無法無天的任性吵鬧,使出渾身解數把他阻隔在病房門外,因為她對著自己說:「當我願意見他的那一日,絕對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傅蓉穎!我要與他參加每一個耶誕舞會,我要他帶著我跳完每一支舞!」
剛開始時,大哥完全不能接受她的決定,沒想到兩日之後,他的態度竟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開始詢問她的需要,更積極的替她準備起來。
因為大嫂生產在即,大哥便留在紐約,沒有陪她遠渡重洋,來到太平洋邊陲地帶的島國台灣。
不過,大哥說新家一切有人打理,還有專人每週兩天陪她上醫院做復健,就連這幢全新的花園洋房別墅,也都為了她而改裝為無障礙空間設施。
從搭載殘障者的小巴士被送下來,傅蓉穎坐著電動輪椅,穿過花木扶疏的小徑,來到主屋的大門口,開啟她未來將獨自生活的新家的那扇門。她進入大門通過玄關,來到寬敞明亮、格調不凡的客廳。突然,她喪失心跳的能力。那棵耶誕樹怎麼這麼眼熟?「不可能的!」傅蓉穎呆愣的低呼著。
難道大哥也讓航運公司將老家的耶誕樹給運送過來給她嗎?再過兩天就是耶誕節了,她已經有心理準備今年要自己一個人過節,沒想到大哥居然這麼貼以後送給她一個大驚喜。
有這麼一個疼愛她的萬能大哥,她是何等的幸運啊!
不過,耶誕樹的最上頭怎會放了一個褪了光澤,看起來很老舊的許願星星?盯著耶誕樹上不停閃動著光芒的燈泡,她生命中動人的畫面霎時像遊樂場中上了電的旋轉木馬一樣,一個一個不聽指揮,不停的在她腦海中旋轉著……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傅蓉穎輕甩著長髮,連忙抹去眼角微微的濕意。「啊!真是亂沒志氣一把的,眼淚哪能說掉就掉呢!」自從雙腳不能走路之手,人居然也變得易感了起來。
她穿過客廳打開走道邊的第一扇門,這是一間畫室,可那掛滿四面牆壁的圖畫居然是……
第二名「不可能的」再度從她顫抖的唇瓣喊出來。
她的畫,她所畫下的大飛,正從四面八方盯著她看,看她像個小傻瓜一樣的目瞪口呆、渾身虛脫。
不行!千萬不能昏倒。傅蓉穎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
難道大哥也知道要去她的衣櫃中搜刮這些畫紙嗎?她隱約覺得這個屋子透露著古怪,就像是一個謎團。
於是,她雙打開走道上的第二扇門,是一間寬敞的臥室。她慢慢的走進去,不經意的一眼,竟然瞄到了落地窗角落邊的一個魚缸,一隻斗魚正在水中悠哉的漫遊著。
第三名的「不可能的」已變成了驚聲尖叫。
「小姐,有事請按鈴,我會趕過來服務的,請你不用這麼大聲嚷嚷。」一道沉穩的男聲從房門口傳來。
傅蓉穎沒有勇氣轉過身,她高舉著手,拚命的想揮退來人,「你走啊!我現在不想見你!」原來大哥說的「有人打理」、「專人陪同」,指的就是他啊!傅蓉穎負氣的將輪椅滑向床頭,抓起擱放在矮櫃上的電話,按出一串長長的號碼,開始發飆,「大哥,虧我百分之百的信任你,沒想到你居然出賣我……」
殷名飛快速的奔過來,及時切斷電話線路,他緊接著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防止她任何不理性的企圖。他神采奕奕的凝視著將近兩個月沒見面的可人兒,「紐約那裡是凌晨時分,別吵得驚天動地的行不行?況且那不關大哥的事,是我強迫大哥答應你的要求!」傅蓉穎雙手掩著蒼白的小臉,迭聲喊道:「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要待在這兒了!你們聯合起來騙我,破壞我的計劃。」
「小蓉!」殷名飛低呼著,見她情緒激動的無法控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整個人抱入懷中,「全怪我好了,大哥只是推不掉我向他索討一個人情的壓力,才會瞞著你讓我為所欲為的。」他一邊說,一邊抱著她走向魚缸。
「人情?你是指那一對手機的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是欠人情就要出賣她,反擺她一道?這說不通嘛!
還是不想見他,於是她把臉埋在他的T恤裡,悶著聲音反對著,「可惡!你竟敢對殘障人士施暴,放我下來啦!」
抗議當然無效。殷名飛雙臂使力,更加緊緊的環住她,也跟著她討價還價,「就准你追著我跑?天底下哪有這種不公平的事!我這個人哪!可從來都沒吃過虧。小蓉,你還很不講理喔!明明是你自己說要離開紐約的啊!」
但是放著她一個人在天涯海角流浪?除非他瘋了!
還跟她詭辯!傅蓉穎為之氣結,揚起頭鼓著雙頰道:「我的意思是要一個人住,可沒說要見到你在我跟前東晃西蕩的惹人厭啊!」
咦?她這才將他看清楚,他鬍子剃乾淨了,長髮修剪了,人也顯得神清氣爽,整個人變了個模樣,他應該也不再酗酒了吧?
「好啊!你就一個人住,我讓斗魚來陪你。」殷名飛輕輕撥開她臉頰上散落的幾綹長髮,仍舊捺著性子和她解釋,壓根兒不信她會討厭他。傅蓉穎的心臟強烈的撞擊著。斗魚啊斗魚,是她對他滿腔思念情懷的代替品,每當斗魚「壽終正寢」時,她會立刻再買一條新的、和先前品種一樣的斗魚,不讓她的思念中斷。然而,現在的她只想逃開所有有關他的一切。
她微微顫動的小嘴不悅的噘著,「我再也不要照顧斗魚了!」
「好啊!那麼我就每天親自餵它。」他順著她的話說著。
「不好不好!」她猛搖著頭,「我就是不要每天見到你!我也不要你一本正經的什麼都只會說『好啊好啊』!」
這樣子太委屈他了!殷名飛臉上輕鬆怡然的神情漸漸退去,他抱她往畫室走去,在她的耳鬃邊低語著,「你花了五年,或許是每一個夜晚,不放棄的修復畫完這些畫像,如今就只因為一雙腿的緣故,你就捨得把我往外趕?」他愈說心就愈痛,音量也跟著提高了,「既然你已經否定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乾脆放一把炎把這些畫會燒了,讓你永遠沒有自己矛盾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