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力和威廉兩人正在使眼色,想來是怕場面尷尬,交換著該說些什麼的訊息。
「媽媽……」唯心搜索枯腸地想著該說什麼,好安慰眼前的婦人,沒想卻被她一把抱住。「媽……」叫喚淹沒在她的擁抱裡。
「可憐的孩子……」派翠西亞激動地擁緊這名白家新婦,忍不住涕淚橫流。「一定嚇壞了吧!自己一個人面對這麼大的變故……」
她說了什麼嗎?她沒有說什麼啊……那為什麼卻把對方弄哭了?
她沒說什麼教人感動的話啊……她根本還不知該對她說什麼……
好溫暖喔!為什麼眼前這個婦人讓人如此溫暖……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竟……如此的溫馨?
自小因父親在海外工作的關係,隻身在台生活的她,早已習慣凡事靠自己,也以自己的獨立自豪,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這樣心疼地抱著。
好奇異的感覺,但卻不讓人排斥,反而……很高興、很感動。
她輕易地被接納了,毫無困難,自然的恍如她生來就是白家的人。
她的婆婆……雷恩的母親,週身充斥著善意,就像廟宇裡的佛光普照的菩薩一般。
說好不哭的,但淚卻難掩地爬上眼眶。她迎上她溫暖的眸。「雷恩……您也想見見他吧?」她微笑地問。
比起之前安慰他的強裝的笑,面對這名瞭解她處境的婆婆,這一次唯心的笑容發自內心。
兩個女人、一對婆媳,手牽手地走入病房。
「雷恩,一定會熬過來的。」派翠西亞說道。
雖然眼中有淚,唯心因得到她力量的支持而感到平靜。「我知道。」
在一旁始終看著她們的威廉,不得不再度於心底佩服女性陰柔的堅毅,那是男人所遠不及的。
他的伯母派翠西亞,寡居了近十二年,才在七年前再婚。其間她要打理偌大的家業,面對多少虎視眈眈、意欲篡奪的對手與敵人,熬過白氏企業的危機,照顧三個處於青春期的兒子和侄兒,教養他們、讓他們平順成長,事業、家庭一肩扛,其中有多少的辛勞,卻沒聽她怨過一句;相反的,白家的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教出的孩子們個個都不簡單。
沒有堅持下去的毅力為基石,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
眼前這兩名女人,眼中的信念是如此強烈。她們的身上都有同一種的特質,叫男人不得不折服,自歎不如。女人又豈是弱者呢?
* * *
揉揉幾天沒睡而變得乾澀的眼,唯心張開手臂舒展僵硬許久的筋骨,順道很不淑女地打了個大呵欠。
如果是幾年前,她絕不相信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竟會為一個男人,擔憂到食寢不知的地步。說了,只會笑掉自己的大牙。
然而,兩天來守在雷恩身邊,寸步不離的守侯,才令她不由得察覺了自己的感情變化。
她根本離不開他。
在他未受傷時,他的愛戀霸氣地纏住她,讓她走不了;現在他受了傷,他的脆弱牽動了她隱藏的眷戀,使她更無法離開。
雷恩躺在床上,金色的發為汗水所浸濕,高熱在他的臉上燒出一片病態的紅暈。他的眼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下有一排陰影,濃密的眉毛此刻微皺著,似是有某些痛苦在背後追趕,而他正努力而辛苦地想加以擺脫。
素來健壯的小麥色手臂毫無血色,在點滴與紗布的包圍下,益顯驚心與脆弱。
她握著他的手,憂心忡忡地看他。
思及他掉下懸崖的那一幕就讓她全身冰冷,忍不住把他的手用力緊握,好確定前頭的惡夢已逝;讓手心傳來的溫度,鎮定她心焦如焚的靈魂。
事情竟演變成這樣。
她愛上原本千方百計想逃離的男人,陷人情感的洪流裡,深刻得無力自拔。
今生,她是不能、也不願離開他了。
人生……可說是柳暗花明,永遠也無法預知。
或許和曾誓誠那段情讓她蒙上厚重的陰影,但雷恩日照般源源不絕的愛意,補充了她空乏的心,在不知不覺中,陰霾散去,天地復明。
「夫人……」亨利來到她身後,一臉地猶豫。
她轉頭。「有事嗎?」
「這個……是雷恩少爺……」佈滿皺紋的手捏著一封信。「他交代若是有了什『意外』,便把它交給您……」
他忽然哽咽,眼眶閃著淚光。「少爺他……早有預感……所以……」像是克制自己情緒太過地,他拿起手中擦去眼角流出的淚,轉身離去。「您慢慢看吧。」
唯心望了床上的雷恩一眼,才緩緩地把信箋展開,映入眼簾的,是他一個個小學生似的中文字。
能寫到這個程度,恐怕花費了他好一番的工夫吧!她忍不住愛憐地凝望雷恩,才低頭讀下去。
我的月神:
My love,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表示我沒讓自己脫險;但,至少我成功地把你救出了,不是嗎?
我感到非常難過,讓你承受這種打擊,請不要感到愧疚,我很高興我們當中活下來的是你,我也很高興能為你犧牲。我無法開口告訴你這種感覺,每一次看見你,便不由自主地多愛你一分,想把世界獻給你。很瘋狂,對吧?你或許會質疑這只是一時激情,但我清楚不是。我問自己,能給你什麼,好表示我的愛;除去財富的光環,我只有寶貴的生命。
如今,我用生命交換你的存活,我感到非常高與。不要悲傷,my love,我會化作風、陽光守候在你身旁,永遠地。
愛你的雷恩
ps:請原諒我的中文,無法將意思表達很好。
「雷恩……你這個傻子……」她上前擁住躺在床上的他,依靠在他胸前激動地說:「沒有人比你重要,你根本不用為我……你不知道你活著對我比什麼都重要,你不知道對我而言,與其沒有你的活在世上,倒不如隨你一塊死去嗎?你不知道嗎?我愛你啊!好愛……好愛,愛得無法自拔啊,」抓著他的襟口,緊緊地,像是能以此抓牢他的生命,好留住他。
她再也壓制不了,那黃河決堤般的情感。因為受過傷,無法相信任何人,甚而不信任感情,只憑理智、經驗、嚴格控管的心,終於打破了自縛的層層鎖練,一古腦兒衝向真愛的處所。
「你一定要活下來……」她顫抖的唇親吻他前額。「我愛你,聽到了嗎?我愛你……既然你把命送我,我沒要你死,你就不能死,知道嗎?」
她佇立在床旁幽幽地說著,帶淚的目光,祈求地瞅著他。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醒過來吧!她內心吶喊著。
像是回應她全心的祈求似的,雷恩被她緊握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接著眼皮眨了眨,似擺脫睡魔般緩緩地張開,一雙虛弱的藍眸困頓地出現在她眼前。
「你……你醒了……」她似雷擊般的囁嚅道。
雷恩皺了一下眉頭,似乎不喜歡自己目前的體能狀況,然後用了很大力氣擠出微笑。
她回過神來,按下緊急按鈕。最先衝進來的是守在外頭的威廉。
「怎麼了……」他緊張兮兮的問句,在見到清醒的雷恩時嘎然而止。「雷恩——」
雷恩張嘴想對她說什麼,卻因為沒有力量,而選擇靜默地看她。
而她在這永恆的瞬間,也無法動作地呆望他。現實的猛然撞擊、喜悅的昏頭眩目,讓她說不出、做不出,除了凝望。
不到三秒,一大群的醫生護士趕到,開始一項又一項的檢查,被排開的唯心趁機走出去。
「沒事了……沒事了……」喃喃自語,臉上帶著一抹奇異的微笑,彷彿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威廉憂心只有亦步亦趨地跟著。
「威廉……」背對他面牆站立唯心,語帶顫動。「麻煩你,通知他們……」閉緊嘴、咬住唇,仍禁不住洩露一絲嗚咽。
終於成了事實。雷恩沒事了,不必自我欺騙,不必為了安慰別人,強撐自信與堅強,不必暗自擔憂死神將他帶走……
沒事了,沒事了……
鎮定、堅強只是裡覆在外的一層包裝紙,在雷恩清醒的事實衝擊下,立刻薄弱地化個粉碎。
她全身無力、顫抖地靠在牆上哭個不停。強憋了這麼久,她終於可以一哭宣洩。就如同夏日午後的雷陣雨一般,下得行人無力招架。
威廉沒料到她會突然大哭,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而且看她哭得正興頭上,也不好意思打擾。只好搔搔頭,打報喜的電話去了。
* * *
那是一種飄浮的感覺。
溫暖的泉水包圍著身體,水波輕緩地將你往不知名的深處送,水柔得讓人好舒服,祥和平靜得讓人忘卻了所有的恐懼,只想飄浮著,隨它東西浮蕩,閉眼享受一切,不願醒來。
雷恩……
誰?不、不要吵我。
雷恩……
別叫醒我,我喜歡這樣。
雷恩……
他不回答,橫心閉眼,打算來個相應不理,繼續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