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5年春 LA白氏企業總部
皎潔的玉盤高高地斜掛在黑夜的一隅,淡淡光暈將大地上的萬物蒙上一片薄霧色彩。全然屬於月亮的夜,偌大的夜空中,獨有月亮高掛著,高貴的沒有任何事物能與之相較,就連星子也將舞台出讓,隱盡光芒,淡於黑夜之中。
白氏企業總部大樓聳立於空中,如同意欲通天的巴別塔,想要衝上蒼穹捕捉高懸的明月;由其中所散發的人工光芒,五彩晶瑩得像是鑲上各種顏色的寶石,耀眼得可同皓月爭輝。
今天是白氏LA部成立六十週年紀念日,頂樓的宴客廳裡冠蓋雲集,許多政商名流輩出,更可見白氏不論在歐陸、美國,甚而亞洲都有雄厚的人脈與資產。
當然,阿拉伯王子怎麼會輕易出席一個跨國企業的小PARTY,其中當然有原因的啦!原來今天還是白老夫人的生日。自從三年前喪偶後,便一直抑鬱寡歡的她,近來更因次子的醜聞時露愁容,為了讓母親再度高興起來,白亞力花費了不少心思,和母親的閨友商議後,決定舉辦母親年輕時最愛的化裝舞會,以祈母親再展笑顏。為此,他動員所有白氏成員,連表弟這名尊貴的阿拉伯王子,也硬被逮來參加,沒機會逃脫。
一時之間,只見埃及艷後、伊麗莎白女王穿越時空而來,看得人眼花撩亂,果真好一場盛宴。在此地,可能一不小心便撞上貴族名流,可別被化裝過的外表騙了;這些人特別愛惡作劇,瞧!又有三個死神模樣裝扮的人從旁而過。
「沒想到他敢出現!」已略顯富態的仙後,低聲驚歎。惹得她身旁的蝴蝶夫人也往來人方向望去。
「別這樣,今天可是他母親生日。」蝴蝶夫人小聲回應。
「真是家門不幸!白家出這樣一個不肖子孫。」仙後搖著頭。「還好他父親早走一步,要不也活活氣死。」
「你確定白雷恩會這樣嗎?」蝴蝶夫人不大相信地追問。「白家男人向來很負責任,而且也以愛家聞名……」
「所以我才說家門不幸!」仙後瞄了出現即引起喧然大波的白雷恩一眼。「真不知道哪裡出錯,白家竟出這樣個浪蕩子。」
「可是……」蝴蝶夫人才想開口立即為仙後所打斷。
「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正和老公環遊世界,所以不清楚。」仙後說著說著,突然壓低嗓音。「我告訴你,諾克家的女孩真可憐,懷了他的骨肉,沒想他不認帳;那女孩走投無路,只有跳河自殺。」
她搖搖頭,繼續說道:「好慘!一屍兩命!這也是諾克家與白家決裂的原因,據傳他們現在勢同水火。諾克家的人還揚言要報復呢!」
「什麼……」蝴蝶夫人聞言張大雙眼。「我覺得他是個滿有禮貌的年輕人,不會做這種事……」
仙後再度打斷她。「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他們兩人訂婚的時候羨煞多少人,人人都以為是天作之合,誰知道會搞成這樣子?怎麼曉得他會不認自己的小孩、棄未婚妻於不顧,讓她憤而自殺。嘖!真是黑心的惡魔。」仙後沉痛道。「平白糟蹋了個清白的好女孩。」
「我認識白雷恩很久了,他不是這樣的人。」蝴蝶夫人堅持道。
「你以為我願意講他壞話?」仙後急急為自己辯白。「但事實擺在眼前,豈是賴得掉的?我真的沒冤枉他。」
「你怎麼清楚這事兒?」
仙後不甘心承認:「我並不十分確定來龍去脈啦,我是聽亞頓夫人說的。」
「怎能聽片面之詞就相信呢?當中也許有什麼內情啊!」
「可是諾克家的女孩死了是事實,那麼年輕就……」
蝴蝶夫人陪著歎息。沒想才去國數月,竟發生這麼多事。究竟真相是怎樣呢?
她望了遠處的雷恩一眼。最清楚的只有當事人,看他的神氣是不會和盤托出的。那麼真正的事實便隨著已亡故的安娜諾克永埋地底了。
她相信雷恩不是旁人所說「不負責任的混蛋」,那麼,他為什麼寧願所有人誤解,也不願將事實公諸於世?
想來要解開這團謎,得花費好一番工夫才行。
* * *
白雷恩搖晃著手中陳年白蘭地,身子斜倚在牆上,有一種頹廢的感覺,木然的表情猜不透他的心緒,只有臉上那雙素來明亮的眼眸,由天藍色轉成雲雨堆積的深藍,洩露了他的陰霾。
他快速地將余酒一飲而盡,再給自己添上一杯。
遠古以來只知掠奪而不知建設的海盜。他自嘲地一撇嘴角,這種「匪類」裝扮還真適合他。誰知道呢?說不定他前世是名盜匪,以劫掠為生,不!像他這麼壞的人是不可能有前世,上帝不會待他如此仁厚。
身上的海盜裝,把他健壯的體魄表露無疑,若非他近日緋聞纏身,不知會有多少女士垂青於他。高瘦結實卻帶著陽剛的優雅,寬厚的肩膀與堅硬的肌肉,沉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不屈不撓的意志,水藍色的眼睛有著無盡的磁性魅力,吸引週遭的異性。當然,最特別的還是他手臂上的「藍月亮」,白家所有男性子嗣都有此一胎記,就如同某種特殊印記、尊貴的象徵。
透過燈光,他看著水晶杯中略帶透明的暗紅色汁液。那色彩是這樣刺眼,彷彿他胸中邑痛的血液,以及不時湧上喉頭的苦汁。
安娜……噢!美麗而可人的安娜!
教他怎能忘記?每回閉上眼,便見到安娜被打撈上來,那副了無生氣、冰冷僵硬的軀體。原本花一般的嬌顏變得灰敗,年輕美好的生命,自他手中如握不住的煙霧般地消失;他卻只能呆望著她的屍體,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
他再度喝乾杯中的酒。能喝醉就好了,最怕是人醉了,心卻還醒著,沒日沒夜地接受良心的折磨。為何會變成這種局面?有誰能告訴我……
他和安娜的一段快樂時光,如今看來是多麼諷刺啊!心愛的安娜。
為什麼……安娜!為什麼我們竟會走到這個局面?
我們曾擁有的一切,如今看來卻是如此虛幻不實……
我愛你啊!安娜。
這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嗎?
又來了,那三姑六婆一有機會便窩在一起論人是非、道人長短。她們以為他會在意嗎?比起安娜死亡的打擊,這些蜚短流長和蚊子叮沒有兩樣。
冷眼一瞪,三姑六婆立刻作鳥獸散。
「雷恩——」白亞力在會場繞一圈後,才找到弟弟。
他清楚雷恩的個性。他不想說的事沒人能從他口中套出來。所以儘管事發迄今,他一直支持他,卻不清楚事件真相為何,只有一點他確信不疑——雷恩絕非負心漢。
的確,雷恩好玩的個性給人輕浮、紈褲的印象;從小到大連串的惡作劇、滋事的紀錄令人無法恭維。這些全是他活力本性的表現罷了,至於不曾減少的打架事件,也肇因於路見不平的正義感使然。
他著實不忍心見他眼中一貫的活力消失。他正用一種殘忍的方式隔絕自己,讓自己與外界孤立。一名情感強烈的人,在失去所愛時,就好比世界毀滅一般,什麼也不顧地想將自己燃盡。
他不由感到憂心。雷恩所選的路太危險。
白雷恩與白亞力,任何一個都令人無法忽視,更遑論兄弟兩人站在一起,不斷散發的光芒,耀眼如鑽、令皓月與星辰相形失色。
同樣的金髮藍眸、高大挺拔,分明的五官和天生的貴族氣息,所不同的是雷恩的眼神狂放、亞力內斂;雷恩的笑容充斥著熱力,亞力則讓人溫暖;雷恩行事激進、不顧一切,亞力深思熟慮、按部就班,兩人可說是互有優點、相輔相成。
「別喝太多。」亞力對他說,眼中寫著憂心。「今天是媽媽生日,來的人很多。」
雷恩嘴角浮現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怎麼』你想讓那些愛嚼舌根的婦人失望嗎?」他誇張地搖頭。「亞力,別剝奪她們的快樂嘛!」
「雷恩——」亞力無奈地望著他。「媽和我都很關心你。如果你想找個地方靜靜,就去吧!不必勉強自己非在此地不可,媽媽能諒解的。」
雷恩挑眉。「要我不戰而降?放心!這些鯊魚咬不死我的。」他對亞力一笑。接著打趣道:「雨辰今天沒來嗎?今天可有不少她愛吃的東西呢!」
「她正準備考試,哪有時間來。」
亞力看著眼前的弟弟。他閃躲的態度是那麼明顯,嘴角的笑容如此勉強,愈是假裝沒事,就表示心裡愈在乎。
「雷恩——」他試圖說些什麼安慰他,但話到唇邊只逸出一聲歎息。
雷恩也明白他的心思,玩笑地輕捶他一拳。「嘿!別這樣,我沒事,你別垂頭喪氣的。」
人在安慰別人的同時是不是也在安慰自己?告訴別人自己很好,到底是騙人抑或騙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