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麟認命地伸出手輕碰她的柔荑,才一接觸,便不能自己地緊緊握住,枉費方纔的竭力壓抑。
朱皓月任由他牽著走出轎子,不避嫌地將身體的重量倚靠在他身上。
孟少麟不敢推也不捨推,眷戀她身上飄過來的馨香,卻又顧忌著她的名聲。
他回頭看,暗暗慶幸轎子擋住了遠處轎夫的視線。
朱皓月在涼亭的石椅上落坐,微訝地發現牽住她的手依然沒有放開。
他應該還是在乎她的吧?
察覺了她的視線,孟少麟略顯尷尬地放開她的手,隔著石桌與她相對而立。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什麼?」她突如其來的話讓他摸不著頭緒。
「以前是我躲著你,現在我願意面對了,反而換成你在躲我。」這下子換他想撇清關係,而她不想了。
「我沒有躲著公主。」他說著違心之論。
黛眉不認同的輕佻,「可是你卻刻意凸顯我的身份。」
「妳本來就是公主。」她的身份是他卻步不前的最大原因。
「差點就不是了,是你又把我推了回來。」
「妳這是在怨我了?」
「怨你?」朱皓月搖了搖頭,譏誚地道:「怎麼會呢?等廣令傑把我這個名節已毀的公主退了婚,讓我遭受眾人嘲笑之後,我再來怨你也不遲。」
孟少麟的俊眸微瞇,藏在袖裡的雙拳緊握,冷冷的道:「他不會的。」
聽她主動提起廣令傑,孟少麟的情緒無來由的惡劣。
他的轉變她看在眼底,該不會……
心生一計,她決定試他一試。
她佯裝沮喪的歎了口氣,「怎麼不會?我失蹤了一年,雖然婚約仍在,但畢竟今非昔比,沒有人會相信我仍是清白之身,即使他要退婚也是合情合理。」
「妳在乎他退婚?」微酸的話語從他緊咬的牙關中迸出。
妒火因她的話而猛竄,她竟該死的在意廣令傑是否會退婚。
「如果我說在意呢?」幾不可見的算計光芒閃過她眼裡。「若是他不要我的話,我會很丟臉的。」
孟少麟不假思索,衝動的話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
「他不要,我……」忽地想起她的身份,到了舌尖的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他要她啊!可是卻要不起。
他已經答應馮將軍即使馮凌之被劫親,他依然承認這段婚姻,也依然尊稱他一聲岳父,承諾的話已說出口追不回,如果他仍執意要皓月的話,那豈不是要她屈就於妾?
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下嫁給他當正室都嫌委屈了,又怎麼可能當妾呢?就算她肯的話,皇上與皇太后也絕不可能應允的。
朱皓月側過身背對孟少麟,怕他瞧見在她唇畔得意的笑靨。
他在掙扎哩!雖然不盡理想,但起碼是好現象。
她就不信他對自己真的無情。
「如何?」她有意逼他說出真話。
「呃,我是說……」語帶尷尬,他為自己衝動的言詞自圓其說。「我是說如果他不要的話,我會替妳出面闢謠。」
「就這樣?」音調忽地拔尖,任誰都聽得出她的怒氣陡升。
這男人,當真對她冷漠無情?
孟少麟刻意忽略她微顫的背影,強忍住上前擁她入懷的慾望。
「公主?」
朱皓月深深吸進一口冷空氣,再開口時已是平穩的音調。
「罷了,起轎吧。」
依舊伸出柔荑等著他的攙扶,不同的是纖蔥玉指微微發顫。
她那一句「罷了」狠狠地撞擊進孟少麟的心坎裡,他無言的握住她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一直到坐入轎內,朱皓月都未曾抬頭看他一眼,就在孟少麟即將鬆開她的手、轎簾即將落下的那一刻,她的手驀地收緊不放,致使他的上半身必須彎入轎門內。
「少麟。」相識以來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輕柔且哀怨。
猛抬頭,孟少麟看到了一雙無畏無懼,豁出去似的堅決眼神。
下一瞬間,柔嫩的觸感猝不及防地輕掃過他的唇,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前,她便鬆開了他的手,轎簾也跟著落下,隔開了她和他。
「孟狀元,你怎麼了?做什麼臉這麼紅?你生病啦?」青兒好奇的問道,她剛捧了碗水回來。
「呃……大概是吧。」
「你還好吧?怎麼不說話?喂,別急著走啊!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公主。」搞不清楚狀況的青兒傻傻地掀開了轎簾。「孟狀元他……」
她呆若木雞地愣在轎子前,久久無法言語。
「公主……妳……妳怎麼……哭了?」
第七章
兩個月後。
皇宮內苑的御花園裡各式珍奇的花卉爭相盛開,為了這花團錦簇的美景,皇帝特選在皇太后壽誕之日舉辦了一場賞花宴,朝中官臣都應邀參加。
朱皓月自從回宮後便在別苑內躲了整整兩個月,推卻了一切公開露面的邀約,但這回不同,自個兒母后的壽誕她說什麼也得露臉的。更何況,母后還指定要她在賞花宴上撫琴助興,她更是不得不露面。
唉!她知道這是母后和皇兄用心良苦的安排。
「公主,今天的賞花宴妳想穿哪件衣裳出席?」青兒興奮地在衣櫃前東挑西撿。
「隨便。」朱皓月手不釋卷地翻著書,壓根沒抬頭看一眼。
「那麼,妳想梳怎樣的頭?」
「妳決定就好。」
「那妳打算彈哪首曲子?」
「都可以。」
「公主——」青兒嘟著唇,語氣哀怨地喊著她。
朱皓月這才從書本上抬起頭,又好笑又好氣地看著她,「怎麼了?瞧妳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
「心不甘情不願的人是公主才對。」
「我?我哪兒心不甘情不願了?」
「妳就是!我知道公主不想參加賞花宴,但是妳都已經在別苑憋了兩個月不曾出門,也該是要露臉的時候了,再說,今天的場合非比尋常啊!」
「我知道。」朱皓月對她露出安撫性的笑容。「別擔心,我會盡量讓自已融入其中的。」
青兒吁了口氣,「最好是這樣。」
朱皓月白了她一眼,「妳啊,變得好嘮叨喔!」
「公主,我嘮叨是為了妳好,妳最好乖乖的讓我好好幫妳打扮一番,省得到時後悔。」
「我會有什麼好後悔的?」她不解的睨著神秘兮兮的青兒。
「當然會囉!」
「怎麼說?」
「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今天的賞花宴孟狀元也會出席,公主,今兒個可是你們久別重逢耶!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妳應該好好配合讓我幫妳打扮、打扮。」
「他也在受邀名單中?」朱皓月表情微怔,她還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當然囉!再說,就算孟狀元不在受邀名單中,我敢斷言他也一定會想盡辦法來。」
「為什麼?」
青兒露出快被打敗的無奈表情。「公主,當然是為了妳啊!」
「為了我?」苦澀的笑浮上她的唇畔。「我不認為他對我還有感覺。」
「公主,妳這是在妄自菲薄了。」
「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就怕這回妳猜錯了,青兒敢跟妳打賭,為了妳,孟狀元一定會來的。」
★★★
御花園裡百花齊放、彩蝶紛飛,文武百官齊聚在御花園旁的九曲橋上賞荷,並為皇太后祝壽。
橋中央是一座可以容納下數百人的涼亭,皇太后與皇帝端坐在涼亭中的臥榻上,一旁的石桌上擺放著一具雕工精美的古箏,朱皓月坐在古箏前以十指輕撫著箏弦。
在朱皓月精湛的琴技下,悠揚的樂曲飄然揚起迴盪在御花園中,她所彈奏的樂曲時而高亢激昂、時而低喃回轉,一彈指、一勾弦,皆能引出優美動人的音符。
在她彈奏時四周是一片靜寂,此時任何多餘的聲音都會干擾了如此扣人心弦的琴音,再者,撫琴者天仙般的容貌也是令人屏息的原因之一。
朱皓月靈媚飄逸的氣質讓圍觀者不忍移開視線,當然,也包括孟少麟。
他佇立在人群的最外圍靜靜注視著地,不敢往前跨近一步是怕她發現他,怕深情款款的注視會落入她的眼、怕竭力平復的悸動會因為四目相接而亂了分寸。
他太清楚她對自己的影響力,也太清楚在她面前,他是毫無定力可言的。
他什麼都沒怕過,就怕對她的愛慕洩了底,那可是會毀了她的名聲啊!
靈活的十指在箏弦上快速地飛舞著,朱皓月本以為可以完美無缺地彈奏完一曲的,不料,節拍忽地亂了,雖然她掩飾得極好,但她自己明白好好的一曲長干行已亂了節奏,這一切全都怪那道如烈焰般注視著她的灼人視線。
她當然知道那道視線是屬於什麼人所有,也只有孟少麟才會這樣看她。
如火似焚,猶如芒刺在背,叫她如坐針氈。孟少麟果然來了,她知道他正混在人群中凝視著她,分別兩個月未曾見面,現在的她在他的眼中是怎麼樣的呢?
忽地想起青兒說的那句:女為悅己者容。
看來她果然是喜歡他的,否則怎會如此在乎他的看法?怎會在他的注視下顯得手足無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