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妳可醒了。」
趴在桌上休息的青兒在聽見窸窣的聲音後走到床畔查看,朱皓月的清醒讓她笑逐顏開。
「我都快擔心死了,妳知不知道?」
朱皓月對她露出淺笑,「我這不是好好的醒過來了嗎?」
「小姐,妳還笑得出來?妳都不知道當時妳不停的嘔血,嚇得我眼淚直掉,要不是孟狀元救了妳,我真怕妳會……」說到傷心處,青兒不禁一陣哽咽。
「傻丫頭,別難過了。」
青兒居然改口叫他「孟狀元」而不是「那個人」,看來孟少麟對她的相救之恩改變了青兒對他的敵意。
「對了,他呢?」
「不知道,他從妳房裡走出去時只交代我好好看著妳,然後面如困獸地走了出去,害得我以為是妳的狀況危急,嚇得我膽戰心驚。」
面如困獸?這她就不懂了。
「他沒說發生什麼事嗎?」
青兒搖了搖頭。
「小姐,妳想見他啊?妳等會,我這就去找他來。」青兒說完便轉身往外跑。
「等等!」
「小姐,還有什麼事?」
「算了,沒事,妳去吧。」
本想請青兒替她找件衣裳穿,但怕那丫頭發現在被下的她是不著寸縷時會胡思亂想,她決定還是自已來。
朱皓月吃力地下了床,腦袋瓜依舊昏沉沉,忽覺一陣暈眩,噁心感猛地竄上,她連忙扶著床柱,氣喘吁吁。
沉重的疲憊讓她很想躺回床上,但思及青兒去找孟少麟,說不準已經在來這兒的途中了。
她咬牙硬撐,緩步走到衣櫃前取出衣裳,才剛套上兜衣,房門嘎吱一響,孟少麟已跨入門檻內。
「等等!」屏風後的她語氣略急的說。
孟少麟頓住腳步,在看到放在床榻前略微透光的屏風後的姣好身形,當下明白了自己的唐突。
他找張凳子坐下靜候,目光卻難以克制地飄向屏風上頭的剪影。
為她療傷的那一幕躍上腦海,白皙滑嫩的影像深深烙印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縱使是鐵漢也會有柔情的時候,慌了心魂、亂了方寸,全都只為她。
他失神地望著屏風內的人影穿上了外衫、繫好腰帶、攬鏡梳攏青絲,她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是他想私自收藏的美好回憶。
和她之間所發生的一切,過了今天之後,都只能是回憶了吧?
朱皓月走出屏風,猝不及防對上孟少麟熾烈灼人的目光。
雙頰緋紅,心,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
她當然知道他眼中的烈焰是為何而來。
「身體還好吧?」他率先打破曖昧的沉默,聲音低沉瘖啞。
她點點頭,櫻唇微彎,「謝謝你。」
「以後別一個人去那裡,即使是為了躲我也不行,太危險了。」想起那一幕,他至今仍徹骨生寒,若是慢了一步的話,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已的。
「我已經沒事了。」
他這是在替她擔心嗎?心裡頓覺暖烘烘的。
「我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同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他眉心輕攏、雙手成拳。「我怕會負荷不了。」
「負荷不了?」她走上前一步,眉眼帶訝。
她吃驚於自己對他的重要性。
孟少麟往後一退,巧妙地與她保持距離。
剛燃起的一小簇火苗因他的舉動倏地熄滅,她略微思索,想起青兒曾說孟少麟在為她療傷後面如困獸的離去。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孟少麟微微一愣,明知事情遲早得攤開來講,但心中隱隱抽痛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他和她,終究是無緣的。
「妳……」他深吸了口冷空氣。「到底是誰?」
他的語氣沉重得彷彿天快塌下來,不似之前的態度,莫非……他發現什麼了?
「這問題你問過好多次了。」她嘴角噙著試探的笑,不敢自露馬腳。
「我知道。」
「知道還問?」
「妳從沒給過確切的回答。」
「我是誰真有那麼重要嗎?」她在心裡乞求著,不要是她所猜想的那樣。
孟少麟心一橫,將心裡的問題說出:「妳是朱家的姑娘吧?」
私心的希望她搖頭否認,卻又沮喪地明白無法自欺欺人一輩子。
怔忡了半晌,待回神時朱皓月已然明白,卻還是不肯鬆口。
「我既然姓朱,當然是朱家的姑娘。」
「妳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四目相交,一方是不甘心,另一方是失落。
她飄忽的神色、閃爍的言詞左證了他的猜測,她果然就是祥貞公主。
「皓月,不,應該稱妳為祥貞公主才是。」
「你是怎麼發現的?」她歎了口氣,自認隱藏得極佳,怎會讓他看出破綻?
他指了指右耳背,好讓她心服口服。
她認了。「真是百密一疏,不是嗎?」她的唇畔露出自嘲的笑,「現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有何打算?」
「公主。」孟少麟忽地對她抱拳低首,與她之間的距離在這一瞬間拉得好遠。「請隨微臣回宮。」
「要我回宮?」她柳眉微挑,「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兄的意思?」
緘默不語,他拒絕回答。
「你可知我一旦回宮後得面對怎樣的問題?」
雖是逃婚,但名義上她仍算是廣令傑未過門的妻子,回去後,她與他怕是難以相見。
孟少麟抬起俊臉,看著傲似寒梅的她,就怕這是最後一次如此近距離、如此肆無忌憚地打量她,彷彿怕看不夠、怕無法將她的容貌烙印在心中似的,良久之後他才將視線掉離開她的臉。
「知道。」
「即使知道還是堅持要我回宮?」
他當然知道她極有可能再次被指婚給廣令傑,也或者,有了前車之鑒,皇上不會再隨意干涉她的婚事,然而,她所要面對的蜚言流語可不會少。
堂堂一國的公主,於成親途中被劫,即使安然歸來,身為女子的名聲恐怕已不復存。
要她回去面對世俗的輿論極為殘忍,但皇命難違啊!更何況鞍馬山已不如昔日那般安全,只要一日沒有馮凌之的下落,馮將軍定會再派人循線上山,屆時他若不在她身邊,難保今天的事不會再次發生。
他寧願收起情愫,只能遠遠地守護她,也好過再次為她心駭膽喪,這體驗一次就夠了。
他幾不可見的頷首,但朱皓月還是看到了。
心,因他的堅持而揪得發疼,她還以為這一生會無慾無求的過日子,不知何謂心動、何謂心痛,想不到她還是嘗到了這滋味。
她寧願孟少麟以善意的謊言來安慰她,也好過他的沉默。
瑩瑩水眸緩緩垂下,深吸口氣,再抬起時已是釋然。
「好!」
「什麼?」她回答得太突然,錯愕的反而是他。
「我說好,就照你的意思,我跟你回去。」
★★★
因搶親而失蹤的祥貞公主在一年之後再度坐上八人大轎,不同的是,此次的行程是回皇宮的。
一路上,坐在轎內的朱皓月異常沉默,護衛在轎外的孟少麟同樣不語。
「青兒。」低柔細微的嗓音自轎內傳出,青兒趕緊貼近轎子聆聽吩咐。
「公主,什麼事?」
「我們到哪裡了?」
「公主,我們現在來到山腳下,再走一段路便到了柳橋。」
柳橋?那不正是當年她自導自演搶親的地點。
「這麼快。」低喃的聲音中帶著惆悵。
她的聲如蚊,理應沒人聽見,但還是進了一個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她的人的耳裡。
察覺到她的情緒,孟少麟走近轎旁,隔著轎窗的簾子叫喚她。
「公主?」
「可否停轎?」
「只剩幾里路了。」他刻意讓聲音顯得刻板冷漠。
朱皓月黛眉微皺,不喜歡他寡情的言語。
雪白貝齒輕咬著下唇,她忽地任性脫口道:「我不舒服。」
轎窗的簾子倏地被掀開,翦水雙瞳不期然地對上焦灼擔憂的俊眸。
勝利的光芒在朱皓月的眸底一閃即逝。
是他養大了她的任性,在相遇時,她便知道了這男人有激發她真實情緒的本事。
「哪裡不舒服?」孟少麟仔細看著她,就怕她的內傷復發。
「太顛了,直噁心。」她用衣袖捂著唇,做出擰眉痛苦的模樣。
「停轎!」
吩咐轎夫將轎子抬至路旁的涼亭前放下,並要轎夫到不遠處的大樹底下避暑後,他才走至轎子前掀開轎簾。
轎簾之後是一張略帶埋怨的臉。
埋怨什麼呢?怨他硬是將她送回宮嗎?他也不願的啊!真的不願也不捨,但皇命難違。
孟少麟無奈地歎了口氣,「進亭子裡休息一下吧。」
朱皓月沒有開口,只是將細白柔荑伸向他。
他疑惑地瞧著她的青蔥玉指,不明白她的用意。
「這是做什麼?」
「你不是喚我公主嗎?」她語帶挑釁的反問。
言下之意是他既然中規中短地喚她的身份,那她便遂其心願,做個尊貴的、高高在上的、任人服侍的公主。
孟少麟轉眸看著青兒,不是他不想握住她,而是怕一旦握住了便會難以放手,為何她不懂呢?
「呃……我去幫公主找點水喝。」青兒識時務地閃到一邊涼快,她可不想當個礙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