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而是……"
倪震東出現少有的欲言又止的表情,讓年冬蕾感到新奇有趣。
他之所以支支吾吾不肯爽快回答,是因為他曾有過一次被倒追的經驗,至今想來仍感到可怕。
十七歲那一年,他到男同學家,男同學剛好不在,他媽媽竟企圖要誘惑他上床,她臃腫的體態嚇得他寒毛直豎,第一次被女人性騷擾的經驗令他很不愉快,幸好同學及時回家,解除了他的危機,至今那位同學仍不知道為何從此他再也不肯去他家。
"是什麼?"她實在很想知道。
"為什麼你那麼好奇?又不是你追我。"
這時侍者敲門進來,替他解了圍。
他把點餐的任務交給年冬蕾,現在他心情愉快,吃什麼東西都無所謂。
菜陸續送上來,立刻可看出出身上流社會的年冬蕾對精緻美食的講究。
熏制的鮭魚,配醃酸黃瓜、意大利蔬菜湯永果甜點,最後是一杯濃淡適中的"牧羊女"甜酒。意在於淳樸自然,是杯"安全"的調酒。
倪震東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桌精緻美食都不如眼前的年冬蕾來得吸引人。
經過一杯牧羊女的洗禮,年冬蕾的臉頰增添兩朵紅暈,在燈光襯托下,她猶如一個羞答答的新娘,等著新郎一親芳澤。
倪震東迫不及待按服務鈴叫人來把餐盤撤走,他一刻也很難等下去了。
侍者把餐車推了出去,他主動上前把門關上,一回頭沒有看到年冬蕾的身影,掃了車廂一眼,原來她站在大片玻璃前看著窗外。
他來到她身後站定,一手插在褲袋裡,左手端著未喝完的酒,仰頭一口飲盡。
"天色這麼黑看不到什麼的。"
年冬蕾掉頭看他一眼,給他一個笑容,"用心去看,就看得見了。"
她的話中似有含意,似要點醒他什麼,不過就算有,這時的倪震東也拒絕去想,無論如何,對她他是非到手不可,否則他從維也納一路追蹤的原因何在?單純的思慕早已不是他這個年齡會做的事情,唯有付諸行動才會有實際上的成果。
在生意上,他也是這麼成功的,相信男女關係上,也是如此。對於這點他還頗為自信,以他的魅力還沒有被女人拒絕過的紀錄。
"我看見的全是玻璃上你的倒影。"
玻璃上兩人的目光相遇,交會了好一會兒,她首先打破沉默,"我已經想好演奏的曲目了,你準備好要聽了嗎?"
倪震東幾乎忘了為了騙她上車而編的借口了,沒想到她竟然當真。他心想,反正時間還早,聽聽也無妨。
他回到座位,蹺起二郎腿,擺手說:"請開始吧。"
年冬蕾拿出琴盒裡的小提琴,靜立了一會兒,緩緩沉澱心情,開始拉出第一個音。
她選了"愛之夢"、"夜曲"、"天鵝"和霍夫曼的"船歌",演奏完這四首曲子,她才放下小提琴。
倪震東報以激賞的掌聲。他雖不懂音樂,但樂聲優美清純,加上她純熟的琴藝,無形中使這間發出單調隆隆車軌聲的車廂,頓時成為一座音樂殿堂。
年冬蕾用心地利用這四首樂曲,把夜色的氣氛帶人另一種更深郁的氣氛中,藉著幽秘的氣氛,進而達到思想沉澱,隨之而起的是另一種新而純靜的思想空間。
她略帶羞澀地報出接下來的曲名,"求主垂憐。我最喜歡的曲子之一。"
這首曲名聽在倪震東耳裡沒有任何意義,正當他想進一步咀嚼含意時,悠揚悅耳的琴音立刻抓住他的注意力,連剛才的念頭是什麼他也忘記了。
"求主垂憐"的曲調純美動人,誠心聆聽的人很容易被引到一片至情至性的境地,達到放發靈性。
恍惚間,車廂不再是車廂了,彷彿置身在教堂中,琴聲迴盪繞樑,使人不由自主地被聖潔的氣氛感動。
一曲奏畢,年冬蕾稍停了停,立刻又拉起另一首曲子。
"無限恩寵"的音樂力量,與"求主垂憐"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年冬蕾一次演奏兩首齊名的聖樂,用意在救她自己,也企圖使一個令她迷惑的魔鬼,在聖潔的旋律中得到淨化。
倪震東幾乎被她精心鋪設的曲目所惑,在純淨寧和的樂聲中,他只想靜靜地坐著,什麼也不想做,就這麼聽著音樂便是此刻最大享受了。
也是相似的情景,站在窗前拉琴的少女,也曾一樣拉著輕快的華爾茲舞曲,一開始他先被樂聲吸引,然後被拉琴的少女吸引。
當時他想,如果家裡有一個音樂家也不錯,現在想來那是結婚的念頭,但天知道,他根本沒有和任何人結婚的打算,包括眼前這個令他愛不釋手的女子,她只是他女友名冊上,一名曾讓他"愛"過的女性罷了。
哦!他明白了,他忽然明白了。
倪震東在心中叫道:好個心思靈透的女孩!原來整場個人演奏會竟是對付他的計謀。
原來她是藉著音樂企圖打消他的慾念。
他笑笑地搖搖頭,笑她太天真了。
他怎會因幾首聖樂就打消他這幾天來布設的網呢?現在他正要收網呢!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止一個漁夫放掉他網中的魚。
當倪震東踏進頭等車廂,車廂內另一名乘客隨即站起來。
"嗨,倪先生,我來赴約了。"
這聲微弱的招呼帶給倪震東不小的震撼。
他外表看起來十分沉靜,如果不是他嘴角隱隱的抽搐洩漏了他的情緒,很難發覺他此時內心有多麼激動。
"嗯,歡迎。我走進來之前還在想你會不會來呢,坐啊!"
儘管他的語氣平靜,年冬蕾仍聽得出他很高興看到她在這裡。
她依言坐下,"我留了話給華沙的同學,改在海德堡會合,所以我會比你早下車。"因為他的出現,年冬蕾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好,我會吩咐侍者,到時候提醒你下車。"
他隨意把小旅行袋放下,然後脫掉大衣,吊在牆上的掛勾,侍者這時候敲門進來。他向侍者吩咐飲料和午餐菜色。
這列駛向德國的火車,頭等車廂豪華舒適,票價當然也不便宜,從他熟悉頭等車廂乘客享受的服務看來,年冬蕾猜得到他一定常搭火車。
"午餐我幫你點了海鮮,如何?"倪震東掉頭過來問。
年冬蕾無異議地點頭道好。
侍者退出去後,年冬蕾衝著對面而坐的倪震東一笑,開始找話題聊。
"你一定常搭火車吧?"
他懶懶一笑,不太驚訝地回問:"是,你看得出來?"
"嗯,從你進來後的習慣動作猜出來的。"
"我是常搭火車,即使需要花上一個星期的時間在火車上,我也樂意。"
"其實有一種人是怕坐飛機,所以才會以火車為交通工具,你是不是這種人啊?"年冬蕾張著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等他做出反應。
倪震東噗哧一笑,"你故意的是吧?想看我生氣沒那麼容易。好吧,我承認我討厭飛機是因為有點怕它。"
"不是有一點,是非常害怕。"年冬蕾被自己的結語逗得格格發笑。
換做別人,倪震東可能不會那麼心平氣和任人取笑,但對方是位勾起他無限遐思的亮麗少女,就算她再怎麼調侃他,他也會一笑置之。
"原來你是這麼淘氣。"
他有風度的欣然接受嘲笑,讓年冬蕾自覺幼稚。
他看起來也大不了她幾歲,可人家就成熟多了。
她抿了抿嘴,本想道歉,但轉念一想,何不就讓他存有這樣的印象,這樣接下來一天半的時候彼此也會自在一點。待她抬眼一看,正好遇上他注視已久的目光。
他知道她發覺了,仍沒有調離目光的意思,感覺到車廂的暖氣,她脫掉外衣,穿著高領毛線衫和毛料西褲的她看起來秀氣端莊。
"目前你讀幾年級?"
問這話時,倪震東的視線仍沒有從她身上移開,不過卻讓年冬蕾在他大膽的盯視下,輕鬆了不少。
"四年級。"
"快畢業了嘛。畢業後準備做什麼?"倪震東換了姿勢,傾身向前,兩肘放在膝上,十指交攏,意態優閒地瞧她。
"演奏,小提琴會永遠陪伴我的。"她驕傲地說。
"唔,我正想說,如果你找不到工作,目前我缺個女友,也許你有興趣來做。"
"女朋友不是一種職業。"年冬蕾掩嘴呵呵地笑。
"對我來說它是。她會有薪水可拿,陪我到處旅遊,唯一做的便是專職做我的女友。"
他的論調讓年冬蕾無法再呵笑以對。
"那是情婦不是女友,是嗎?"年冬蕾低頭窘然地說。
"你還滿世故的嘛,沒有我想像中的天真。"
"噢,你這麼說對我真不公平,我已經二十歲了。"
"有些人二十歲了還是個小孩子呢。"
"哦?終於讓你達到機會糗我了是嗎?"年冬蕾半嗔半笑地問道:"那麼你剛才說徵求女友,是說笑的對不對?"
倪震東不否認也不承認,只一味地咧嘴笑,另有深意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