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月光俠盜亦非天天作案。」他輕描淡寫地予以反駁。
「沒錯。那段期間他迫於腳傷不方便作案,但他捨不得窮苦百姓餓肚皮,還是趁著夜色掩護瘸著腿去賑濟,有時候是送銀子,有時候是送食物,我沒說錯吧?」
「嗯!你的確是一個一絲不苟的有心人。」他不置可否的額首讚許。
「實不相瞞,打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你,所以,日以夜守在山莊外盯梢。」
「是啊!你儼然成了我的影子,如影隨形亦步亦趨,你以為我當真渾然不覺?」他說出口的話等於間接承認自己就是月光俠盜。
其實,他早就發現陸老九一直躲在暗處跟蹤他,最教他不解的是,陸老九一直對他刻意放水。否則,好幾次陸老九大可當場揭穿他,卻都沒有這麼做,反而趁亂放過他。就當他回報這分惺惺相惜吧!相對於陸老九的坦蕩蕩,令他不想再隱瞞下去,乾脆一口承認自己就是月光俠盜,接下來就看陸老九如何出招了。
「敢作敢當,不愧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陸老九亦非等閒 之輩,他見招拆招,用手撫著光潔的下顎頻頻點頭讚歎。
「我認栽了。現在,你大可將我五花大綁抓到提督衙門去交差,我相信你將因此聲名大噪,更上一層樓。』
「是呀!我將獲得官府的掌聲,換來百姓的千古罵名。」
陸老九可不是一個大老粗,他的心剔透得緊哪!他當差這些年,冷跟看盡官官相護,冷眼看盡犯法的有錢人如何找門路從師爺一路打點到官老爺的惡習陋規;更親眼目睹收受銀兩顛倒是非的胡亂判決,以及一窮二白的無辜百姓遭人誣陷啷當下獄……正所謂「有錢判生,沒錢判死」。
累積多年的怨懟、忿怒一旦撂發,就像潰堤的江水,滔滔滾滾一發不可收拾。陸老九受夠了!他終於明白憑他一己之力只手難回天,早巳寒透一顆熱忱的初衷心。
他耿直的個性率真地以為自己當上一名官差,可以大顯身手為百姓懲奸鋤惡,無奈這惡人今天才抓走一個,明天又冒出一雙。而貪贓枉法的官吏結黨營私,交相掩護互通聲息,官位是愈做愈大胃口也愈撐愈大,吃苦受罪的永遠是善良無辜的老百姓。
嫉惡如仇的陸老九面對這麼醜態畢露的官場文化,備感無力又無可奈何!如今,月光俠盜的行徑雖然有違王法,卻結結實實地給那些知法犯法的官吏當頭棒喝,大快人心。
經過一夜深思熟慮的陸老九,不但不打算將月光俠盜扭送衙門,甚且興起與他合作打擊犯罪的念頭,他要借此表達他對官場的失望與不滿。
「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辭去捕快的差事。」
「為什麼?」
「若蒙不棄,我想跟你搭檔,希望能真正為百姓做一點事。我頂著捕頭的頭銜,不能知法犯法的與你聯手。
「我所做的事雖然有著劫富濟的堂皇理由,終為國法所不容。」
「我知道。」
「須知,這夜路走多了終會遇到鬼,我的行動冒著極大的風險,無一文錢的好處可拿。萬一,不幸落網了,更可能面臨斬首示眾的嚴重後果,這些你全考慮過?」
「斬首?哈!不過是頸子上多了個碗大的疤,二十年後依然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
「有種!」墨白豎起大拇指。
「這麼說,墨白兄願意接納我這個搭檔?」
「我當然求之不得。不過,你自己最好想清楚再下決定,這是攸關生死的賠本生意。每次出去作案,我都是提著腦袋瓜戰戰兢兢,唯一得到的報償是受苦受難的百姓臉上綻開的笑容,如此而已。」
「我再三想過了,你一個人單獨行動很容易受到牽制,有了搭檔才無後顧之憂,我們兩人聯手風險小。」
「好,咱們一言為定!你先辭去捕頭的差事,到我墨白山莊擔任總護院一職;只是,委屈陸老弟了。」
「說什麼委屈,我感激你的提攜都來不及呢!」
「好說!好說!來來來,咱們兄弟倆乾了這一杯,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干。」
兩人舉杯,一飲而盡。
「你的第二件事呢?」
「小弟想知道墨白兄為何突然決定南遷?」
這幾天沸沸揚揚傳出程墨白住膩酷寒的京城,準備舉家遷徙至四季如春的江南,這個消息是墨白山莊的管事到店家訂購大批箱籠才傳開來。
「這……」他面露難色似有苦衷,一反剛才的痛快。
「小弟只是好奇,隨口問問罷了,若墨白兄不方便吐露,就當小弟沒問。」陸老九一向光明磊落,不喜探人隱私。
「不!你坦誠待我,我豈可矇混瞞你?我之所以想南遷,是因為寶格格。」他說出藏在心底的話。
「為了她?」這個答案大大出乎陸老九外,他還以為江南方面出了什麼紕漏,非得勞墨白親自處理不可。
「哈!這個渾理由徒讓陸老弟笑話了。」他不好意思地搔頭抓耳。
「小弟確有點兒意外。」
「我真的發自內心深深愛慕她。」他落落大方由衷表白。
「我信。否則,月光俠盜也不會常常在寧王府的灰色高牆上徘徊。墨白兄,你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哪!」
「哈!愚兄讓陸老弟見笑了。」他乾笑一聲。
「你喜歡她又跟她有婚約,這豈不是美事一樁?」
「壞就壞在我跟她的婚約是用斗蛐蛐兒贏來的,這一點令她很難堪,一直耿耿於懷,想盡辦法要擺脫這樁婚事。」
「墨白兄風流倜儻能言善道,多花點兒心思不愁不能抱得美人歸。」
「唉!可惜她芳心另有所屬。」
「是麼?」
「當我救她出險在返家的路上,她親口告訴我的,應該假不了。」
「她知道你就是月光俠盜麼?」
「不知道。」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這有什麼差別麼?·
「程墨白跟月光俠盜二者可是天壤之別。程墨白花天酒地,姑娘家避之唯恐不及;而月光俠盜仁義俠風,擄獲不少閨女的芳心,我聽說京城裡的姑娘都心儀崇拜他呢!」
「你從哪裡聽來的笑話?」
「我說的句句實言,絕非笑話。」
「說起寶格格,她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哩!」酒逢知己千杯少程墨白話匣子一打開,索性將他中毒誤闖寶格格香閨一事,從頭到尾說一遍。
「多虧墨白兄想出斗蛐蛐兒娶親這一招,妙呀!」
「唉!甭提了!當時我被感情沖昏了頭,事後我真是追悔莫及呀!以我目前的處境,在不該興起娶寶格格為妻的念頭。」
「這又是為什麼?」
「你想想看,我是頭號通緝犯,萬一,我失風被捕,這項上人頭鐵定不保。我是喜歡她才千方百計想跟她共結連理,可是,仔細想一想,自己到頭來可能反而害了她。所以,既然知道她已經有了心上人,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成全她,我一個人心頭苦,總比誤她一生幸福要來得強吧?」
「感情這檔子事,小弟難以置喙。只是,墨白兄為了拋棄女私情遠走它鄉,那麼京師一帶的可憐百姓豈不遭受池魚之殃?以後還有誰關心他們的死活?」
「到了江南,我準備另起爐灶。」程墨白急急為自己辯駁。
「不!千萬不可以。試想,你一走,京城鬧得滿城風雨的月光俠盜也跟著消失;而你人一到江南,江南就出現月光俠盜。這麼一來,豈不是昭告天下人,你就是月光俠盜?小弟奉勸墨白兄三思而後行。」
「嗯!」陸老九一針見血的剖析,程墨白聽得猛點頭。「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呀!愚兄最近心神不寧、思緒紊亂,差點兒露出馬腳自曝身份,多虧陸老弟提醒,我會立刻取消南遷計劃。」
「太好了!小弟明天就起回廣東向總督大人提出辭呈,一恢復自由之身,就趕返京城和墨白兄生死與共。」
「好,咱們哥兒倆一言為定,等你回來時我擺酒席為你接風洗塵。喔,對了!有件事我還沒謝你呢。」
「哦?」
「我很感激你拔刀相助,從虎口救出素艷心。」
「素艷心?!」陸老九本以為素艷心對自己險遭玷污一事,應該會守口如瓶一個字兒都不提,畢竟那不是一件什麼光采的事。
「其實,素艷心跟我的大總管,都是月光俠盜的一員。」
「哦?我早就懷疑月光俠盜是一個嚴謹的組織。」
「素艷心倚身龍蛇混雜的青樓,圖的是方便探取各種消息提供給我參考;而大總管則是為我實地察訪困苦百姓的生活所需。」
「真是難為素艷心姑娘了。」
「我很不願意她為我涉險,但她的態度十分堅持,任我怎麼勸都勸不退。我想……她也許是為了報恩吧。」
「報恩?」
「嗯!話說九年前,她才十歲稚齡,舉著賣身葬母的牌子跪在路邊哭泣,我正好路過,見她身世堪憐就給了她一筆銀子,除了夠她安葬亡母,剩餘的銀兩足夠她生活三、五年無虞。我接濟她並不要她報答我,所以,當時我也沒留下姓名就走了。沒想到她真是個有心人,她為她的娘守孝一年後,就隻身拎著包袱上墨白山莊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