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前院的方向,只見幾名僕人來去匆匆,幾盞燈光在長廊前飄蕩。
她的個性和好友們極端不同,尢其是在好奇心這方面。她覺得好奇心會惹禍上身,所以,她絕對不會自找麻煩,更何況尋荷小築裡的一切事物,她更加沒有興趣知道,以免自己做任何危及自身安全的事。
項芙蓉將頭枕在腰上,神智陷入昏迷狀態。
她真的累昏了,今天一大早就心浮氣躁的醒了,然後拉著阿蘿去做她所謂「無聊且於事無補」的傻事,不料果具應驗了她的預感,迷迷糊糊地被丟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不累才怪呢!
她就這樣倚在窗邊,頭枕著膝,蜷曲得像只蝦米似的夢周公,絲毫不知她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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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文卸下斗篷,拂去落在額眉之際的雪花,動作優雅而從容。
「少爺,你不是去了碎劍山莊,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呢?」柳伯忙遞上熱茶,一邊問。
柳絮文微微一笑道,「歐陽家正忙著,我用過膳就決定回來。」
「有一件事我必須向少爺報告。」柳伯恭敬地站在他身邊說。
椰絮丈嘹了一口茶,才問,「什麼事?」
「事情是這樣的,下午我們在門外遇到一位迷途的小兄弟,因為天快黑了,所以小的自作主張地將他留下,準備明天再叫阿福送他下山。」柳伯將事情娓娓道來。
柳絮文擺擺手。「你做得沒錯,只不過這場風雪明天可能停不了,看來至少會拖個十天半個月。」
「真的?我沒想到……」
「沒關係,來者是客,就讓他待到放晴吧!我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柳絮文站直身道。
有了柳絮文的允許柳伯放下一顆心笑道,「是!少爺請早點安歇。」
柳絮文笑一笑,踏著輕鬆的步履離開前廳。
隔著長廊柳絮文一眼就看見一扇窗戶半掩著,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欞輕洩出來,隱約看見一名少年倚窗沉睡。
他並沒有走近,心中想道,看來這一位就是柳伯說的小兄弟。
他大寒天的開著窗睡覺,只怕明天起床會頭痛。柳絮文輕輕地手一彈,一道流星滅了燭光,手再一揮,窗子輕輕合上,隨後,他輕笑一聲,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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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芙蓉渾身酸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真是聰明,聰明到有床不睡,卻窩在狹窄的椅上睡得像只蝦米。
早上起來時,看見窗戶緊掩,燭火也熄了,一時之間讓她搞不清楚狀況。當然,除非她有夢遊的習慣,否則絕對不會是她。因為一旦睡著,連打雷都轟不醒她,這一點她很有自知之明。
她縮縮脖子,搓搓冰冷的雙手。
今天的氣溫似乎比昨天來得低,她只希望是早晨的關係,而非下雪的緣故。
房間內的光線並不明亮,項芙蓉考慮是不是要出去找柳伯,因為她對現在是否天亮了,一點概念都沒有。缺少表她真的無法判斷時間,這又是另一項她不願留在古代的理由。
咕嚕咕嚕的響聲告訴她至少吃飯的時間到了。
在這種大寒天,沒有吃東西就沒熱量,沒有熱量要她在這種天氣下山,除非她的腦筋不正常,否則不可能。
為了平息腹中飢餓的叫聲,她拉開門,卻立刻被狂烈的暴風雪吹得退退後三步。
項芙蓉瞪著漫天風雪,彷彿是戲劇般的惡運,降臨在一心離開的她身上。
看著這場呼嘯著淹沒一切的風雪,她知道下山之期遙遙無期,除非風雪停歇,否則沒有人能夠在這場暴風雪中平安下山。
長歎一聲,她拉高大衣的領子,頂著風雪、一步一步地朝前廳前進。
每走一步,就感受到那徹骨的寒冷,咬著牙,甚少罵人的她也不禁咒罵起這段迂迴、似到美國般遙遠的廊,她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走到前廳?會不會等她成為冷凍肉乾了,還沒人發現她在這裡和風雪纏鬥?希望不會這麼慘。
奇怪,為什麼走到這裡就再也動不了?前頭似乎有道牆阻擋著她的去路。
她不耐的抬起頭,卻望進一雙深如古井、幽黑溫柔的眼眸,以及一張令人暫時停止呼吸的英俊臉孔。
她的心猛然一撞,繼而往下沉,腦中響起危險的訊號。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該在這裡的,不該站在她的面前,用這張俊得令人嫉妒的臉看她。
騙局!一切都是騙局!她忿忿不平的想道。
不用想,眼前這名比女人還美麗的男人,就是尋荷小築的主人柳絮文,她敢用身家性命下賭注,他就是那傢伙。
項芙蓉下定決心討厭他,哪有女人會喜歡一個長得比自己還美麗的男人,尤其她的自我保護讓她徹底的拒絕每一個追求她的男人。
柳絮文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男子心臟跳動得彷彿鳴鼓般,渾身的血液似乎沸騰起來。
這張臉,如此酷似他夢中的人影,那冷淡的神情彷彿同一人,但是他明明是個男子啊!
柳絮文強壓住心中的激動,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項芙蓉問:「你是誰?」
「我叫項容,是個迷途的人,而且又冷又餓。」她揚起眉,有些不耐地看著他。
這個男人真的有罪,長得漂亮也就罷了,更讓人生氣的是他用專注、深情的眼光看著人,讓她覺得頭暈目眩,真是造孽。
柳絮文一愣,這才注意到她縮著身子,看起來格外瘦弱。
他伸手摸她的手,訝異的叫,「你冷得像塊冰,快,快進屋子裡去。」
說完手圈著她,將她納入懷中,輕輕鬆鬆地帶著她穿過風雪走進前廳。
項芙蓉先是被他突兀的動作搞得一愣,繼而放鬆緊繃的身體,因為她知道他將自己當成了男人,甚至是男孩,一個需要救助的男孩,這才搭著她的肩走。
一進屋內,她立刻往前走幾步,不著痕跡的擺脫掉他的手,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
見鬼了,她管他的手溫不溫暖、有不有力。項芙蓉蹙起眉頭暗想。
柳絮文倒了一杯熱茶,遞給項芙蓉說:「喝杯熱茶驅驅寒。」
「謝謝。」她接過茶,隨即小啜一口,捧著茶杯的手好似解凍般的溫熱了起來。
當她抬起頭,看見柳絮文一雙眼直盯著自己看,眉頭不自覺的又擰緊了。
其實她並不擔心自己的性別會被拆穿,因為柳絮文長得比她更像女人,甚至美多了。但是他雖然貌似女人,卻有一道英氣自他的眉宇之間散發出來,使他不致於流於娘娘腔。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瞧?」她直視他的眼睛,平淡的問。
「你很像我想找的人,你有家人吧?姊姊,你有姊姊嗎?」柳絮文幾乎是屏住呼吸的等待她的回答。
項芙蓉立即搖頭,她想徹底讓他對他的夢中人死心。「我沒有家人,在這個世界只有我自己。」
不只在這個世界,就算是在另一個時空,她也沒有所謂的家人,沒有她想擁有的家人。她很冷淡地想著。
「沒有家人?你是哪裡人?聽你的口音有些陌生,好像……」他停了一下,這才想起眼前男子的口音和好友的未婚妻謝蘿相似,可是謝蘿的身世奇特,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和她一樣。
「好像什麼?」項芙蓉對他中斷的話感到好奇。
「沒什麼。」他笑一笑,沒有將謝蘿的事說出,接續剛才的問題問:「你是哪裡人?住在何處?」
她微揚嘴角道:「你在做身家調查嗎?怕我是殺人犯,還是怕我是北方來的間諜!」
柳絮文只是微笑的看著她。「都不是,純粹好奇罷,而且我不以為你是那種人。」
項芙蓉挑起一邊的眉毛問:「為什麼?」
「以你的外表和身手,我不以為你會是殺人犯。至於說你是金人的密探嘛!雖然不無可能,可是我們這裡並沒有軍事機密可以讓你打探。在尋荷小築裡,你絕不可能打聽到任何消息。」他從容的看著她,深邃的眼眸剎那間讓她覺得,這是個莫測高深的男人。
「那可不一定。你沒聽過『人不可貌相』嗎?以貌取人是最危險,也是最笨的事。」
「喔?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兩種人中的一種?」柳絮文仍是微笑,溫煦的笑容,令人忍不住也想微笑。
她抿緊嘴,不情願地悶聲說:「不是。」
「既然不是,就表示我的推測正確。」
項芙蓉哼聲道:「你就這麼相信我的話?」
「為何不信?你有理由騙我嗎!」他眨著眼問。
項芙蓉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你對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不會犯錯?」
柳絮文搖頭道:「不是自信不會犯錯,而是確信人不會無緣無故地騙別人。因為騙人者永遠會害怕自己的謊言被拆穿,心存恐懼的人,必定活得不自在。」
他的話字字刺入她的心坎。
為了一個謊言,她必須想出千萬個謊言來掩飾第一個謊言,真的是作繭自縛。
不要再愧疚,良心問題並不能改變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