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沒有救她。」應御風咕噥著,像是說給自己聽,雕鑿般的面容上滿是懊惱。
「廢話。就是因為你太過『慈悲』與『憐憫』,偷馬賊才會騙走我的馬,藉以表達無限感激之意。」時傲悻悻地白他一眼。
應御風沒搭理身旁老友的挑釁,自顧自地沉浸在無邊際的思緒之中。
昨日若非她始終以天真、癡蠢的態度與他周旋,他絕不可能輕易受騙。壞就壞在她那燦爛耀眼的笑靨,令他完全不設防,這才著了對方的道兒。
說不定……應御風不曾眨動的冷眸,倏地黯沉下來。
該死!她那副傻里傻氣的蠢樣全是裝出來的!
偌大的沙灘上只有他一個人,她什麼地方不好降落,為什麼非要掉在他面前,還順道將他拖下水?這根本是有預謀的!原來她也是老頭派來的說客之一,明知道他的身份,卻以天真無邪的模樣出現,故意在他面前裝瘋賣傻、胡攪蠻纏,還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天殺的,日後要是再碰上她,他非狠狠地揍她一頓不可!
「老兄,你的眼神很暴力哦。」時傲搭上他的肩,仍是戲謔的神情。
「我的拳頭也很暴力,信不信?」應御風抽緊剛毅的下巴,幾乎被老友話中的嘲諷觸怒。「滾開!」
「除非我親眼瞧見『小王子』平安歸來。」時傲皮笑肉不笑地瞪過去,作勢掐住應御風的頸子。「說話客氣點,是你欠我的情耶!」
桌上的計算機驀地發出機械式的響聲,顯示資料已傳達。
「很快就沒這回事了。」應御風坐回計算機前,一臉凝肅。專注眸光的投射範圍僅限於屏幕上四處游移的指針。
「原來你不是對她一無所知嘛!」時傲在一旁鼓噪著。「喂,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別藏私!這是哪一牌的新產品,介紹一下,讓我也買一台來過過癮……」
他話尾未完,應御風已關閉電源,起身走人,並在閃光倏滅的剎那,利落地清掉桌面上所有的雜物,包括賴靠在桌沿的懶人一號──時傲。
「喂,去哪裡總該說一聲吧,沒頭沒腦地就往外跑!」時傲大呼小叫地跟在應御風身後,聲量大如轟雷。
應御風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回首瞪視滿口廢話的時傲。仔細想想,時傲近來不單舉止怪異,凡事更是不問緣由,淨與他作對,令他不得不提高警覺。
「我開始懷疑你的身份了。」明人不做暗事,況且他倆還是合夥人。再說老頭的勢力幾乎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尤其擅長收買人心,難保時傲不會倒戈變節。
「天哪,你又來了。」時傲朝天翻個白眼,拍額低喃,另一隻手卻背在身後,食指與無名指交叉糾結得像麻花。「我發誓,我絕對不是甄爸派來的間諜。這句話我說得快爛了,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他時傲之所以撒謊欺瞞,完全是出於一片善心好意,萬萬不能在他往生之後打入拔舌地獄,落得好心沒好報的悲慘下場。
「你有哪一點值得我信任?」應御風瞪時傲一眼,顯然不想多談。
「拜託你態度好一點行不行?再怎麼說,他總是你的親生父親。」時傲斂正了神色,跟在他身後苦口婆心地勸著。
「他不是。」應御風臉色倏然沉下,厲眸陰暗。「有血緣的不見得就是親人,親人之間也不見得要有血緣關係。」
「說真的,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比你更嘴硬心冷的傢伙。」時傲一面搖頭歎息,一面緊跟在應御風身後。「連親生老爸都不認,還能算是人子嗎?」
「你少囉唆,當心我六親不認,當場獸性大發,把你給撕了。」應御風跳進銀灰色的敞篷跑車,插進鑰匙。「喂,你死跟著我究竟是什麼意思?」
「開眼界呀。」時傲縱身一躍,瀟灑地落座。
「限你在三秒內從我眼前消失,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應御風蹙緊眉頭,森冷的眸子陰狠地逼視他。
「哎呀,沒事幹嘛發那麼大火?」時傲面上還是一抹永不凋零的淺笑。「應老兄,你難得進城一趟,順道送我一程不為過吧?」
「我已經如你所願地發了火、動了氣,還有什麼不周到?」他惱火的眸子陰惻惻。
「你又不是因為我而發火動氣,我當然不滿意。」時傲笑咪咪的臉色垮了一角。「你挖到偷馬賊的落腳處了,對吧?」
「除了廢話,你能不能吐出一些有建設性的語句?」應御風發動引擎,不再奢望身邊的聒噪人士自動求去。
「當然可以。」時傲咧大了笑容,陽光滿面。「嘿嘿,等我們找到她,你要怎麼報仇都行,我一定幫忙幫到底。譬如說鞭笞啦……對了,我跟你說,鞭打人是有技巧的,要痛得人哇哇叫又不留下犯罪痕跡不容易耶!老哥,你運氣不錯,小弟我剛巧就會這等絕招,要不要當場試試看?」
「時傲。」應御風斜著冷眼瞪視他,語音低抑。
「別吵,我還沒說完。你不知道,那滿清十大酷刑花樣多得很,什麼鞭笞、烙刑都只能算是小意思──」時傲黑眸晶亮,彷彿對於施刑相當有心得,亟欲榮任劊子手一職。
「閉上你的鳥嘴!」應御風空出一隻腳,大力踹過去。
「我是為你著想耶!」時傲哭喪著臉,委屈極了。
「不必!」應御風突然急踩煞車,將車停在路旁。「下車。」
「什麼?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我才不下去。」時傲死賴在座椅裡,緊抱著椅背不肯放手。難得見著御風主動找女人,這麼精采的好戲他才捨不得錯過。
「下去!」應御風又踹了一腳。要是一路都得聽這種怪叫,不如先踢開這只烏鴉。
「好歹我們兄弟一場,你不會那麼狠心──」時傲哀聲傳千里,顯然又受到暴力虐待。
「我就是這麼狠心。」應御風一面握住方向盤,一面趕人。「快點。」
「不管,我一定要去。」時傲死命拗著,不懼強權。「馬是我的,我想向偷馬賊宣揚一下所有權不行嗎?」沒見到那個吸引御風的小女人,他如何向甄爸回報?
「我的事不要你管!」應御風原先陰沉的臉已成寒冰。
「那我的馬也不要你管。」時傲鐵了心,非爭到底不可。御風這回可真是栽得慘兮兮,他不過是想跟去「鑒賞」一下,又不是跟他搶女人,緊張什麼!
呵呵,由此看來情勢似乎一片大好,只要御風速速就縛,他也能過著悠哉的日子。時傲遠眺地平在線徐徐下沉的落日,不禁感歎起人心難測。
夏天的光影真是沒話說,尤其是午後,既鮮亮又明晰,生氣勃勃的感覺棒透了。
尹梵心躺在如茵的草地上,著了迷似的盯住白牆上隨風搖曳的樹影,無視於頂上烈陽熾熱,令她流了滿頭滿身的汗。
她向來偏愛復古傳統的齊家庭園。由爬滿厚厚青苔的外牆開始,越過邊緣種有槭樹、楓樹的大片草坪,再穿過幾座小型白色涼亭,方能見著純京都式的黑瓦白牆建築。
在二十世紀的舊金山,親身於東方仿古建築物中生活,不禁令人生出庭院深深之感,既神秘又清幽,即使在大白天的強光曝曬下,也難以掀起那層面紗。
「喂,笨蛋心,要不要來賭?」齊碩文踩著雀躍的步伐而來。
「你都已經輸得傾家蕩產了,還有什麼剩餘物資能拿來跟我賭?」尹梵心仍然躺在草地上,動也不動。
「當然有呀。岳父岳母極厚愛我,昨天還打電話來問我求婚成功沒有。」齊碩文雙手插在褲袋裡,一臉玩世不恭的笑。
「那又怎樣?」她不在乎地聳聳肩。「只是依你屢賭屢輸的情況看來,我爹娘恐怕得失望了。」
齊大個兒是不錯啦,身材挺拔又帥氣十足,臉孔也不是普通的俊俏,再加上寫得一手好詩,自然吸引不少紅粉知己──當然,換女朋友的速度也就隨之加快,近年來更是以倍數成長。
若非他們兩人不過是一對假鴛鴦,她早八百年前就被氣得吐血而亡了。
「是嗎?」齊碩文不以為意的笑著撥了撥頭髮,順道伸出大掌揉亂她的。「我跟妳說真的,再賭一次。」
「你還想賭什麼?」尹梵心拍開他的手,睜開一隻眼瞪他。「喂,別想再拿你的貞操來騙我,那樣東西你早在八百年前就弄丟了。」
「妳聽過市中心那間『湛天劇院』吧?他們正在招募女演員。」齊碩文好似沒聽見她的警告,眼神依然亮熠熠的,壓低的聲音掩不住興奮。
「關我什麼事?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文化水準有多低。」她奇怪地瞟他一眼,翻身坐起。要她去做如此不自量力的蠢事,下輩子也別想!
古典音樂委實太過迷人,每回都會將她帶往周公的仙鄉,讓她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並附送長長口水河一條。齊碩文的襯衫就是這樣被她毀了好幾件,應該不可能會將她的惡癖忘懷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