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他心目中「仙衣」的形象啊!
廢話!他在心底嘲笑自己。自己的幻想當然符合預先設定的影像,否則豈不離奇可笑?
不過……
察覺到自身的變化之後,應御風詫異地挑起眉,鬆開捂在心口的手掌。不痛了,與方才突襲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曾留下。
驀然間,他萬般惱郁,一向清朗的眼眸倏地黯沉下來,如遭棒喝。去他的!他是在什麼時候失去了自制力?竟然被女人迷得神魂顛倒,連無醫能治的怪疾都拜倒在石榴裙下!
應御風一腳踹開厚重的檜木辦公桌,面色陰沉煞黑,充滿了肅殺之氣。女人最好別妄想跟他沾上任何關係,否則她們只能怨老天給錯了性別,捧著破碎傷痛的玻璃心枯萎至死!
第一章
萬里無雲的藍天,突兀地飄蕩著一抹小黑點,與不絕於耳的咒罵聲。
「齊碩文!要是讓我抓到你,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小黑點由天降下,愈來愈接近地面,擺晃的角度也愈來愈大,色彩也隨之繽紛起來。抬眼看真了,才知道小黑點其實不是小黑點,而是個身上背著大型降落傘的女子。
「去他的鬼拖曳傘,自己也沒玩過就來跟我打賭,這下可好,玩完啦!」她不停地叨念著。
埋在沙堆裡只露出一顆頭顱的應御風只當一群聒噪的麻雀飛過天際,依然故我地沉浸在太虛幻境,擬想編舞事宜。
「天哪,我為什麼要把萬用手袋綁在腿上?根本構不著嘛,救個鬼!」她拚命地大吼大嚷,還在半空中揮舞雙手,想翻掏上半身的口袋。「小刀呢?總該可以拿來切斷這堆解不開的亂繩……」
約有十五秒左右的時間,除了浪濤拍岸的自然樂音,再無其它紛擾。
然而,只有短短的十五秒。
「天殺的齊碩文!竟然暗地裡偷走我的刀!」她憤恨地將由口袋裡翻出的紙條揉成粉碎,撒向雪白綿延空遠處的海灘。
虧他有臉「光明正大」地招認自己犯下的惡行!什麼叫「借去用用,另擇吉日歸還」?分明是故意謀害她的小命!
真吵,在舊金山住了不下十年,從未見過如此令人汗顏的同胞。應御風嫌惡地蹙起眉,瞪向蔚藍如海的晴空,不情願地興起離開喧擾之地的念頭。既然要做蠢事,也該學會掩飾身份再到異國恣意妄為才是──台灣觀光客的名聲日益敗壞,大概就是這類蠢客造成的後遺症。
撥開沙堆,他利落地起身,拍落身上沾黏的沙粒,打算回家沖澡,洗去一身因鹽分遺下的刺癢。至於由天降下的不速之客,則非他關心的對象。
「這下可好!自助不成只有祈求老天爺多幫忙了。」她嘴裡即刻播送出一連串哀禱詞。「親愛的天父,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我老姊可是你的忠實信徒,好歹看在她的薄面上,伸手扶我一把……要是你天聽大開,果然救回本人一條小命,咱倆或可結為換帖兄妹,將來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可憐,小小年紀腦子就有問題。正當應御風悠然獨立於白浪之前,涼涼地撇彎唇線時,卻聽見喃喃自語轉為驚聲呼叫。
「喂喂喂,快閃開呀,不然要撞上啦!」她在半空中尖聲大喊。「不要懷疑,沙灘上只有你一個倒霉鬼!」
那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倒霉,這片沙灘大得像個無人星球似的,可她身後被風吹得亂飄的大花傘卻偏愛選定目標,筆直地朝他撞去,分毫不差。
天!來不及了!女孩暗自呻吟。那個超級笨衰鬼竟然沒閃開,眼看就要撞上……
大型拖曳傘將她抱進海中,無巧不巧,她飛掠他上方時,恰好捉住他不耐噪音而往上揮揚的手臂,順勢也將他拖下水,成為名正言順的落海者。
「別那麼小氣,拜託救一下!給我一隻手──」她伸直手臂,哇哇大嚷,拚命想博取近在咫尺唯一人類的援助。「一隻手就好,伸過來嘛!」
救她個頭!被她胡搞瞎搞一場,不救也不行了。應御風被迫喝進了好幾口苦鹹的海水,神色陰霾。
估算錯誤!她的「著陸點」不巧落在滔滔浪花間,大傘浸入海水之後變得異常沉重,要是被捲進波濤洶湧的碧海之中,大概只有蒙主寵召一途。
「這個怪東西要怎麼拿掉?這樣嗎?好像不是……」趁著海水退潮,她開始研究身上的裝備。「完蛋,愈弄愈緊,脫不下來了啦!」
「慢用。」應御風甩掉身上的水珠,斜長的眉緊蹙起來,陽剛的面孔上淨是嫌厭,絲毫不遮掩此刻被人激起的怒氣。
「喂,幫我解開這個背帶再走,好不好?」她扯住他的手不放,一臉可憐兮兮。
在西班牙鬼混了七、八年下來,她的英文早破得一塌糊塗,難得遇上華人同胞,又是救命恩人,不好好「聯絡感情」怎麼行?
她還想活著回營地,狠狠痛扁始作俑者齊大個兒一頓呢!
「自己解。」惱怒地抽回手臂,應御風面無表情地往岸上退了幾步,控制不住地暗咒幾聲。「順道提醒妳,似乎有道大浪朝這邊打過來了。」
「那你還不快點幫我解開!」女孩哇啦哇啦地怪叫著。「你怎麼那麼沒良心啊!好歹都是炎黃子孫,幫一下又不會死,小氣什麼嘛!」
「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活該笨死。」他故意掛上譏嘲的笑容,冷冽地澆熄求援者的焦急熱盼。
沒錯,他正打算獨善其身、袖手旁觀──尤其在估量確認她安全無虞之後。
依她所在的位置看來,距離乾燥沙地不過一公尺,如此短少的間隔,無論來襲的浪潮多猛駭,也卷不走如她這般的龐然大物。
「你這人說話還真不是普通的難聽,刺耳斃了。」她終於解開背扣,擺脫背上拖累自己大半天的累贅。「嘿,有馬耶!」
一雙光華爍然的瞳眸驀地迸出萬丈光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遠方樹下的雪白良駒,興奮雀躍的心緒令她完全忘卻對方話語中明顯的不友善。
「好棒哦,來美國那麼久,我還沒騎過馬呢!」她一臉躍躍欲試,筆直地奔向繫馬處。
真霹靂,世界上竟有這麼美的馬!牠好高大、好有氣勢!跟主人……呃,看在他「似乎」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勉強算他們一樣好了。
「站住。」應御風擰緊眉頭,依舊以冷眼相待。「別靠近牠。」
「可是……你不覺得牠看起來好可愛嗎?」女孩頓住了腳步,但目光焦點仍停駐在白駒身上。「像牠這麼駿的白馬很少的!」
就算只能摸一下也好,她這輩子從來沒摸過馬耶!活生生的一匹白馬站在她面前,多新鮮哪!更別提回去還能向齊大個兒炫耀一番。
「可不可愛都不關妳的事。」應御風慍惱地越過她,蹙緊眉頭。「那是我的馬。」
她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嗎?尤其在一個對她「見死不救」的人面前,她如何能開懷暢笑,彷彿方才未與大海發生過一場驚險搏命?
「真的?太好了!」她立刻跟上來,快樂地漾開笑靨。
「妄想也沒用,我不會讓妳騎牠的。」他毫不留情,一棒敲碎她的騁風美夢。
「好啦,借人家騎一下嘛。」她握住他的手,偏過頭看他,表情天真無邪,恍若不知人事的孩童。「要不然,讓我坐在馬背上照張相總行吧?我有帶拍立得,一下子就好,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被妳浪費的時間早已超出妳的想像了。」他拒絕得明瞭爽快。「不行。」
「好吧,你不幫忙就算了,我自己來。」她撇撇嘴,放開他的手。
既然準備大幅活動,暖身運動萬萬不可缺少,否則傷了筋骨苦的是自己。她甩掉微鬈短髮上的水滴,雙腳不斷地上下躍動,雙手也沒閒著,勤奮地在體側前後擺甩。
過了約莫三分鐘,所有動作演練完畢之後,女孩才慢吞吞地轉向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的應御風。「喂,你真的不肯借我?」
什麼真的假的,說不借就不借,連碰也別想碰!應御風漠然地撇過臉,拒絕應答。
「小氣鬼,跟你的愛駒道別吧。」她拍拍他的肩,眉眼之間儘是同情。「不然以後可沒機會與牠話家常了。」
她八成有妄想症,誰理她誰就是蠢蛋。
「不要害羞啊,說嘛!」她在旁邊等得不耐煩,以手肘拐了他一下。
「誰允許妳隨便碰我?」應御風不悅地喝斥。
「你先前又沒說不能碰。」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依然晶亮,充滿愉悅。
算啦,人家的愛馬就要變成她的了!心情不好是理所當然的嘛!大人不計小人過,一切看在小白馬的份上,統統算啦!
「我要把馬帶走呢。」她開心地對他揮揮手。「Bye。」
這種白癡話她也說得出口!
「有本事儘管試。」應御風雙臂環胸,冷眼旁觀。待她失敗跌倒時,他將十分樂意擰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