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你在等她嗎?」
「她走的時候,我沒說過我會等她。」
「你沒說,她又怎會知道?」
「有些事情,說得太清楚便沒意思了。也許有一天,她也會像你今天這樣,偶然在外面經過。」
李傳芳恍然明白了:「所以你的餐廳開在她喜歡的首飾店對面?」
「首飾店的主人剛才有沒有說你是雙魚座的?」他問。
「你怎麼知道的?」
「每個走進店裡的客人,她也會說人家是雙魚座的,從前也是這樣。」
「但我的確是雙魚座。」
杜一維笑了笑:「她每次也會有十二分之一的機會說對。」
「她為什麼不說別的星座?」
「也許,她在長久地等待一個雙魚座的人出現吧,說不定是她的舊情人。」
然後,他告訴她:「這家餐廳以前是一家文具店,也賣昆蟲的標本。」
「是嗎?我倒沒留意。」
「我小時很喜歡搜集標本。」杜一維說。
她想,現在問杜一維落日是怎樣製造出來的,他會告訴她。然而,有些事情,說穿了便沒意思。那天的落日,不如就當作是一種法術吧。她也不要知道是怎樣變出來的。
離開餐廳的時候,李傳芳突然記起三年前的那天,她在首飾店裡買了一大堆首飾,開心地模仿著別人,以為這樣會換到愛情。當她走過馬路的時候,手上的背包掉在地上。她匆匆彎身拾起背包時,瞥見路邊有一家文具店,櫥,窗上放著斑斕的蝴蝶標本。
三年來,許多事情改變了,沒有改變的是她今天在身上灑了NinaRicci的L』AirduTemps。她決定一輩子只用一種香水,將之變成一種專屬於自己的商標。
在最後一抹夕陽的餘輝裡,她一個人走在路上。隔了一些年月,從前的淚水都成了青澀歲月裡珍貴的回憶,就像她身上永恆的氣息和燈泡裡幻化的落日。
第五章
一個深夜,女孩在二十四小時漫畫店裡重遇男孩。
「你在看哪一本漫畫?」女孩問。
男孩說:「《神的刻印》。」
「畫功很精采呢。」
「嗯。你呢?你看的是哪一本?」
女孩揚揚手上的書,說:「是《夏子的酒》。」
「好看嗎?」
「還沒開始看呢。」
「嗯。你常來的嗎?」男孩問。
「這家店才開了幾天,怎會常來呢?我是頭一次來。你呢?」
「我也是。」男孩說。
「我有看過你畫的漫畫,很好呢。」女孩說。
「主筆不是我,我只是個助理。」
「也很難得啊。前些時候看報紙,你的漫畫社給人放炸彈,是嗎?」
「嗯。」男孩點點買,「那枚炸彈就放在我旁邊,幸好發現得早,否則,你現在遇到的,可能是一個鬼魂,假如我們還會相遇的話。」
「你的眼袋好像更大了。」
「是的,像泡眼金魚。」
男孩靦腆地站著。終於,女孩說:
「我走了。」
「喔。」男孩落寞地點了點頭。
臨走的時候,女孩回頭說:
「如果你想找我的話,我的電話號碼還是跟從前一樣,是二五二八○三六四。」然後,她又重複一遍:「二五二八○三六四。」
徐雲欣錯愕地坐在床邊,重逢的那天,並不是這樣的。她家裡的電話號碼已經改了。四天前的一個晚上,徐雲欣擰開收音機,無意中聽到夏心桔的節目正在播放這個短劇。她聽著聽著,這個故事跟她的故事何其相似?起初,她以為只是巧合,可是,聽了五天,兩個故事的細節容或有點不同,結局也修改了,大綱卻是一樣的。
徐雲欣拿起話筒,撥出劇中女孩所說的電話號碼。鈴聲響了很久,接電話的,是個女孩子。她聽到那邊的電話聲此起彼落,接電話的女孩正忙著接其他電話,徐雲欣把電話掛斷了。
有那麼一刻,她以為接電話的會是何祖康。
那一年,徐雲欣參加一個漫畫比賽,拿了第五名。頒獎禮在尖沙嘴PlanetHolly—Wood舉行。拿到第一名的是鍾永棋,第二名是何祖康,他們三個年紀差不多。錘永棋架著一副近 視眼鏡,穿得很整齊。何祖康穿一條破爛的牛仔褲和一對骯髒的球鞋,神情有點落寞。他有一雙很大的眼袋,蒼白而帶點孩子氣。
頒獎禮之後有自助餐,她一個人在那裡挑食物,鍾永祺走到她身邊跟她搭訕。
「你的畫很漂亮。」鍾永祺說。
「哪裡是呢。根本不能跟你比。」
「你有學過畫畫嗎?」
「小時候學過素描。你呢?」
「我四歲開始跟老師學西洋畫。」
「很厲害耶!」
「畫漫畫只是玩玩的。」鍾永棋說。
跟鍾永棋聊天的時候,徐雲欣的眼睛卻是盯著何祖康的。何祖康在她身邊挑食物。他好奇怪,他只是挑人家用來伴碟的東西吃。譬如龍蝦旁邊的番茄和芒果、烤雞旁邊的青椒,還有烤鴨旁邊那朵用紅蘿蔔雕成的玫瑰花。
何祖康獨個兒坐下來,吃那朵玫瑰花吃得滋滋有味。徐雲欣忍不住偷偷笑了。
何祖康朝這邊望過來,徐雲欣裝著很熱情的跟鍾永棋聊天,她是故意引他注意。
「不如我們交換電話,改天約出來見面。」鍾永祺說。
「好的,我寫給你。」
她把電話號碼寫在鍾永祺的記事簿上。
徐雲欣偷偷瞄了瞄何祖康,他還是滿不在乎地啃他的玫瑰花。
不知什麼時候,何祖康走過來了。
「我想要你的電話號碼。」他的臉紅通通。
「寫在哪裡?」她問。
他身上什麼也沒有,只得伸出一隻手。
「寫在這裡?」徐雲欣問。
何祖康點了點頭。
徐雲欣把電話號碼寫在他手心裡。
「你喜歡打羽毛球嗎?」旁邊的鍾永祺問徐雲欣。
「喜歡。」徐雲欣說。
「那我們改天去打羽毛球。」鍾永棋說。
何祖康站在旁邊,雙手插著褲袋,眼睛望著自己雙腳,有點寥落的樣子。
「你最喜歡哪個漫畫家?」徐雲欣問鍾永棋,其實,她是想問何祖康。
「池上遼一。」鍾水祺說。
「安達充。」何祖康說。
「我也是喜歡安達充。」徐雲欣說。
何祖康笑了笑,很得意的樣子。
徐雲欣離開PlanetIHollywood的時候,外面正下著大雷雨。
「我們一起坐車好嗎?」鍾永棋提議。
他們上了一輛巴士,徐雲欣擠在下層。巴士離開車站的時候,她看到沒帶雨傘的何祖康站在街上,他也看到了她和鍾永棋。她想,雨這麼大,會不會洗去她寫在他手心裡的電話號碼?
也許真的被雨洗去了。何祖康——直沒有打電話給她。她和鍾永祺出去過幾次。鍾永祺讀書的成績很好,畫的畫漂亮,同時也是學校的羽毛球代表隊、銀樂隊和領袖生。
他永遠是自信滿滿的樣子,徐雲欣有什麼功課上的難題,都可以請教他。他總是那麼熱心的幫助朋友。他很健談,跟他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題。
一天,鍾永祺送了一張油畫給她。
「是我四歲的時候畫的第一張畫。」鍾永祺說。
畫中是一片美麗的星空。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四歲小孩子畫的。四歲那一年,她還在家裡的牆壁上塗鴉。
「這麼珍貴的東西,為什麼要送給我?」
鍾永棋靦腆地說:「因為珍貴,所以才送給你。」
徐雲欣把那張油畫放在床頭。漸漸地,她有點喜歡鍾永祺了。
一天晚上,她接到一通電話,是何祖康打來的。
「想約你去打羽毛球,去不去?」他的語氣,聽起來像下一道命令。
「去。」她好像也沒法拒絕。
打羽毛球的那天,她才知道他的球技那麼糟糕。他發球幾乎都失手,接球也總是接不住。
離開體育館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她問:「既然你不會打羽毛球,為什麼約我打羽毛球?」
他窘困地說:「因為他也約你打羽毛球。」
那一刻,徐雲欣心都軟了。他們兩個人,一直低著頭走路,誰也沒說話。來到一個圍了木板的建築地盤,何祖康從背包拿出一罐噴漆來。
他問徐雲欣:「想不想畫圖畫?」
「給警察看到,會把我們抓上警察局的。」徐雲欣說。
何祖康沒有理會她,拿看噴漆在木板上塗鴉。
「不要!」徐雲欣在旁邊焦急地說。
何祖康笑笑從背包裡掏出另一罐噴漆,塞在徐雲欣手裡,說:「我只是美化環境。」
何祖康在木板上噴出了一張抽像畫,他望望徐雲欣,說:「你不敢嗎?」
「誰說的?」徐雲欣也學著何祖康用噴漆在木板上畫畫。
「為什麼頒獎禮那天,你只吃伴碟的菜?」徐雲欣問。
「我是吃素的。」何祖康說。
「為什麼會吃素?」徐雲欣感到詫異。
「因為家裡是吃素的,所以我從小已吃素。」
「怪不得你那麼瘦。」
何祖康舉起手臂說:「雖然吃素,我也是很強壯的。我們是雞蛋牛奶素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