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祖康靦腆地笑笑。
「你要不要試試我們的蛋糕?」
「這些是什麼蛋糕?樣子很奇怪。」
」我們賣的是德國蛋糕,好像是香港唯一一家。」
「怪不得。」
「老闆娘是從德國回來的香港人,嫁了一位德國丈夫,長得很帥的呢!他身材很高,大概有一米九吧?比你高出一個頭。」
何祖康雙手插著褲袋,尷尬地說:
「我就是屬於短小精悍那一類。」
「你要吃什麼蛋糕?」
「哪一種最好吃?」
「我喜歡洋蔥蛋糕,如果你不怕有口氣的話。」蘇綺詩把蛋糕從玻璃櫃裡拿出來,說:「是用了大量洋蔥和煙肉做材料的,很香口。」
「喔,好吧,我就要這個。」
「你住在這附近嗎?」
「不,我在這附近上班。」
「你做什麼工作?」
「畫漫畫。」
「哪一本漫畫是你畫的?」
「我只是個助理,還沒有自己的作品。」
蘇綺詩把包好了的蛋糕交給何祖康,問:「你現在要上班了嗎?」
「我是剛下班,我們常常要熬夜的。」
「好吃的話,再來光顧。」蘇綺詩微笑著說。
從店裡走出來,蛋糕拿在手中,何祖康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在人行道上,口裡一直哼著歌,那是他在兒童合唱團裡常常唱的一支歌。那個時候,喜歡唱歌的媽媽,以為自己的兒子也將會成為歌唱家,繼承她未了的心願,所以把他送到合唱團去。
那時他才七歲,蘇綺詩跟他同年。她從小就長得很漂亮,他總愛偷偷的望她,她卻不大搭理他。後來,她退團了,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她。
「來吃蛋糕!」他回到漫畫社。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靠在沙發上的余寶正,抬起疲倦的眼皮問。
「那家魔術用品店變成蛋糕店了。」他一邊說一邊打開蛋糕的盒子。
余寶正走過去瞧瞧那個蛋糕.「洋蔥蛋糕,還是頭一次見啊!咦?有煙肉的,你不是吃素的嗎?」
「我買給你吃的。」
「為什麼忽然對我這麼好?」她一臉狐疑。
「我對你一向也不壞吧?你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何祖康躺在沙發上,雙手靠在腦後,望著天花板微笑。
「你笑什麼?」余寶正問。她捧著一片蛋糕,坐到沙發的另一端。
「我算不算矮?」
「五尺七寸,也不算矮。」
「女人是不是都喜歡高大的男人?」
「那不是一個選擇,只是一個偶然。我以前的男朋友也長得很高,那又怎樣?不也是給我拋棄嗎?你的問題不是個子不夠高,而是沒有安全感。」她白了他一眼。
何祖康緊張地問:「我是嗎?」
余寶正點了點頭。
「為什麼?」
「那很難解釋吧?獅子看來很有安全感,而兔子卻沒有,這就是天性。」
「我怎麼會是兔子?最起碼也是一隻山羊吧?」
余寶正笑了起來:「你是熊貓才對。」
「熊貓有安全感嗎?」
「沒安全感也沒關係,罕有嘛!」
何祖康臉上泛起笑容:「說的也是。」
余寶正忽然說:「我發現世上有兩種動物是最容易由人假扮的。」
「我知道!是米奇老鼠和唐老鴨。」
余寶正沒好氣的說:「是熊貓和企鵝!站遠一點看,真是絕對看不出來的啊。」
「你不要瘋瘋癲癲好不好?女孩子該要斯文一點才討人歡喜。」
余寶正把何祖康從沙發推到地上,說:「你才是瘋瘋癲癲。」
掉在地上的何祖康,還是傻傻的望著天花板微笑。
隔天,何祖康又來到蛋糕店。
「那個洋蔥蛋糕好吃嗎?」蘇綺詩問。
「喔,很好。」
「要不要試試馬苓薯蛋糕,剛剛做好的,趁熱吃最好。」
「好的,給我一個。」
「你真的很喜歡吃蛋糕。」
「我一個人可以吃下一個。」
「但是馬鈴薯的澱粉質很高,會很飽的。」
「沒問題。」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吃下了整個馬鈴薯蛋糕,肚子撐得像個皮球,卻有一種幸福的感覺。本來以為永不相見的人,又再一次在他的生活裡出現,那不是機緣又是什麼?
第二天,何祖康又買了一個香酥蘋果蛋糕。他幾乎每一天都會到蛋糕店去,有時會進去喝一杯咖啡。有時候,他會在蛋糕店正好關門的時候假裝經過,那便可以跟蘇綺詩一起在巴士站等車。有些時候,他只是偷偷的站在對面人行道上,看著她在店裡忙碌的樣子。
一天,余寶正跟他說:
「你最近好像胖了很多。吃素也可以吃得這麼胖,可能是天生肥胖吧。」
「你才是!」
「你以前的女朋友,你還有掛念她嗎?」
「關你什麼事?」
「還想向你報告一下她的近況呢。」
「她怎麼樣?」
「最近有好幾次都碰到她和教我們攝影的老師一起放學。那人很有型的。你是熊貓,人家是一匹駿馬呢。」余寶正偷看他的表情。
何祖康聳聳肩膀:「我們已經分開很久了。」
聽見徐雲欣跟另一個男人一起,何祖康難免有點不是味兒。大家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也已經很陌生了。有風度的話,應該希望她幸福,可是,這一刻,他有一點酸澀的感覺。
這天晚上,何祖康經過蛋糕店的時候,蛋糕店已經關門了,他聽到裡面傳來女孩子的哭聲。他敲了敲那道門,蘇綺詩來開門的時候,眼睛濕濕的。
「你沒事嗎?」他關心的問。
「你要進來喝杯咖啡嗎?」她沙啞著聲音問。
他走了進去,坐在咖啡桌旁邊,說:
「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我沒地方去。」蘇綺詩倒了一杯熱咖啡給何祖康。
何祖康喝了一口,幾乎嗆倒了:「咖啡裡好像有酒。」
「我在咖啡裡加了肉桂和拔蘭地,我喜歡這種喝法。要不要給你換過一杯?」
「不用了,這個喝法也不錯。」
蘇綺詩低著頭喝咖啡。一陣沉默之後,何祖康首先說:
「你有沒有發覺世上有兩種動物是最容易由人假扮的?」
「哪兩種?」
「你猜猜。」
「米奇老鼠跟米妮?」
「是熊貓跟企鵝!站遠一點看,真是絕對看不出來的!」何祖康咯咯地笑。
蘇綺詩終於笑了:「你很幽默。」
「過獎!過獎!」
「你有女朋友嗎?」
何祖康搖搖頭。
「我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是愛情呢?」她哽咽著說。
「每個時候,都會有不同答案的。」
「愛情也許就是牽掛吧。即使分開了,你還是會牽掛著他。」
他的心,忽然難過地扯動了一下。
「你心裡牽掛著別人嗎?」他苦澀地問。
「他是我以前在時裝店工作時認識的。那天,我在他家裡的時候,他女朋友剛好走上來,撞見了我們。她走了出去,他也撇下我追了出去。」
「你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的嗎?」
「我知道。他們一起很多年了。我一直以為他會離開她。但是,那天之後,我知道不可能了。我看得出他很愛她,我永遠也沒法跟她比。」她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不要這樣。」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的眼淚滔滔地湧出來:「你可以幫我打電話給他嗎?」
「我?跟他說什麼?」他吃驚地問。
「你假裝打錯電話就好了,我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
「那好吧。我找誰呢?」
「隨便找一個人吧。」
蘇綺詩用免提話筒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那一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想找余寶正。」何祖康說。
「你打錯電話了。」對方說。
「喔,對不起。」何祖康把電話掛掉。
「再打一次可以嗎?」蘇綺詩求他。
她重撥一次電話號碼。那一頭傳來那個男人的聲音。
「我想找余寶正。」何祖康說。
「你到底打幾號電話?你打錯了。」對方說。
「喔,對不起。」何祖康掛斷電話。
蘇綺詩抹去臉上的淚水:「我現在好多了,謝謝你。」
她忽然問:「余寶正是誰?」
「是我朋友。要不要我再幫你打一次?」
「不用了。」她感激地朝他微笑。
「喂!余寶正嗎?」何祖康在街上打電話給余寶正,問:「你要不要去唱K?」
她在電話那一頭說:「我就在KTV,只有我一個人,你要不要來?」
他們在KTV裡唱了一整個晚上的歌。
「沒想到你歌唱得不錯。」余寶正說。
「我以前是兒童合唱團的。」
「兒童合唱團好玩嗎?」
「嗯。那時候,團裡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我常常想保護她。」
「然後呢?」
「她離開了合唱團。她離開不久,我就變聲了。一般男孩子都是在發育時變聲的,我卻在發育前變聲,團長也覺得很奇怪。我由男高音變成男低音,只好退出。」
「會不會是她的離開令你的聲音也變了?」
「現在想起來,也許是這個原因。」
「你還有見她嗎?」
「她已經長大了,不用我保護。」他酸溜溜地說。
「那你保護我吧!如果不是我,你早就給炸死了。」
何祖康自顧自的唱著歌。音樂停頓的片刻。他聽到余寶正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