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收檔了。」
她看看手上那張畫,說:「將來你成名了,說不定會帶挈我成為大富翁呢。」
畫家只是微笑著收拾地上的油畫。
離開那個攤子之後,余寶正走了一大段路去搭巴士。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裡,不知道過了多少個車站,她突然站起來,匆匆走下車,抱著公事包和油畫,拚命的跑,又回到那個攤子。
燈火闌珊的街角里,她看到畫家提著畫箱站在那兒。
「你還沒有走嗎?」她氣喘咻咻的問。
他聳聳肩膀微笑。
「你明天會不會來?」她問。
畫家點點頭。
「明天的明天呢?」
畫家也點點頭。
「那就好了,我有錢的話,會再來買你的畫。你要等我啊。」她的臉漲紅了。
再次離開街角的時候,余寶正覺得自己是畫中那個胖女子的臀部,圓得像個氣球,早已經飄升到夜空,繞著銀白的月飛舞。跟朱庭鏗戀愛的時候,怎麼沒有這種熾烈的感覺呢?經過一家時裝店時,她在櫥窗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紅通通的,整個人好像在燃燒。今天的那枚炸彈,是投在她心上了。滴答滴答,是她響亮的心跳聲。
第二天,余寶正在辦公室的報紙上讀到那宗炸彈案的新聞,警方在晚上拘捕了一名疑犯。看到疑犯被扣上手鐐帶上警車的照片,余寶正呆住了。雖然疑犯的頭上罩了一個黑色布袋,但是,她認得他那身衣著,還有他腳上那雙迷彩色的Converse布鞋。他不就是在漫畫社外面跟她撞個滿懷的男人嗎?原來他就是放炸彈的人,他當時看起來很冷靜呢。案情透露,疑犯的女朋友最近向疑犯提出分手,跟漫畫社的老闆交往。疑犯在互聯網上學會了怎樣製造炸彈,自製了一枚炸彈送去給情敵,想把他幹掉。
她拿著那張報紙走到朱庭鏗身邊,問他;「如果我愛上了別人,你會給他送炸彈嗎?」
朱庭鏗說:「我根本就不會製造炸彈。」
「你仍然可以用其他方法把他幹掉的。」
「我想,我是不敢殺人的。」。
她摸摸他的頭,歎了口氣,說:「但是,女人會希望有一個男人這樣愛她的。」
朱庭鏗悄悄在她耳邊說:「我已經訂了這個週末的酒店房間。」
「嗯。」余寶正應了一聲。對於去酒店的事,她突然不太熱衷了。
下班之後,她匆匆抱著公事包去找那個街頭畫家。
「阿蘇,我帶了我畫的一些畫來,給我一點意見好嗎?」她把練習簿從公事包裡掏出來。這些都是她平時畫的圖畫。她從小就愛畫圖畫,美術科的成績也是最好的。她夢想當一個漫畫家,中學畢業之後,卻進了銀行當營業員,每天為了生活而營營役役。
「你有學過畫畫嗎?」阿蘇問。
「只是在中學時學過素描。」
「為什麼不去學呢。」
「本來想上師範學院美術系的,可是,我中學會考的成績不太好。」
「你很有天分。」
「真的?你不是騙我吧?」
「你好像特別愛畫行李箱。你畫中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都拖著不同的行李箱,連貓和狗也有自己的行李箱。」
「嗯,我喜歡美麗的行李箱。」
「可是,連鱷魚也有一個漂亮的行李箱,不是很奇怪嗎?」
余寶正羞澀地笑了。這些漫畫,她從來沒有拿給別人看,包括朱庭鏗。她愛畫行李箱,已經成了習慣, 自己並不曾特別去想為什麼這樣,反而阿蘇留意到了。
「也許是心底裡常常渴望去流浪吧。」她說。
「你的筆名是泡泡魚嗎?」阿蘇看到了她在每張畫上的簽名。
「是的,我姓余嘛,英文譯名又有P。這個字,索性就叫泡泡魚。」
「還以為你喜歡浸泡泡浴和吃魚呢。」
「兩樣我都喜歡啊,我愛吃銀鱈魚、雞、牛肉……其實我什麼都愛吃。」
「真的?」
「嗯。」
阿蘇從畫箱後面拿了一個膠袋出來,裡面有一塊牛排、一尾魚和幾隻雞腿。
「你為什麼會有這些的?」
「是今天的晚餐。我正要回家做飯,你要來嗎?」阿蘇站起來收拾地上的油畫。
「嗯。沒想到你會做菜。」
「我在意大利時當過餐館學徒的。走吧。」
「知道了。」余寶正拿著自己的漫畫簿跟在後面。
阿蘇住在一幢舊房子裡,房東是一對愛爾蘭籍的夫婦,他們今天出去看電影了。
阿蘇做了五個菜:蔬菜沙拉、牛油煎鱈魚、烤嫩牛肉、番茄醬蛤蜊幼面、蘑菇燴雞腿。
「我們兩個人吃這麼多?」余寶正問。
「你太瘦了。」
「才不呢!我五尺四寸,重一百零八磅呢,要減肥。」
「你一點也不胖,吃東西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如果我變成你畫中那個胖女人,我才不會開心呢。」
余寶正吃了一口雞腿,讚歎地說.「很好吃啊!」
「多吃一點吧。我今天賣了五張畫。」
「假如有天我成名了,我也請你吃一頓豐富的。」
「畫畫不一定要成名的。」
「你不想成名嗎?」
「我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就是喜歡畫畫。畫畫對我來說,是一種需要和享受,就像我愛下廚和吃東西。」
「你的想法太簡單了。」
「簡單不好嗎?」阿蘇搔搔頭,說。
她望著他,問:「你幾歲?」
「三十二歲。」
「跟我一樣呢。」然後,她又問:「你的女朋友都是很胖的嗎?」
「也沒胖到那個程度。」
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她望著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所以為的複雜,是多麼的膚淺。眼前這個跟她同年的男人,卻能夠活得天真和自由。他就像他畫筆下那些胖女人,是快樂而獨一無二的。和他比較起來,朱庭鏗的世界就顯得太小了。
她看看桌上的盤子,都是空空的,東西都給她吃進肚子裡了。
她抗議.「你害死我了!我本來要減肥的。」
「還有甜品。」
「我真的不行了。」她投降。
「你一定要嘗一日,是我做的德國蛋糕。」
「德國人不是只喜歡吃香腸的嗎?」
「他們也很愛吃蛋糕的。」
「你為什麼會做德國蛋糕?」
「我在德國待過一段日子,學會了做這個李子蛋糕。」阿蘇從廚房端出一個蛋糕來,上面滿滿的鋪著一片片李子,李子上灑上肉桂,搭配著發泡的鮮奶油。
「蛋糕是昨天做的,熱吃不錯,但放一天之後,淋上新鮮的奶油冷吃,又是另一種風味。」阿蘇切了一片蛋糕放在余寶正的碟子裡。
「嗯。肉桂和李子的味道很香。」余寶正吃了一口蛋糕。
「怎麼樣?」
「不是太甜,很好呢。」
「德國蛋糕就是不會太甜。」
「秋天李子豐收的時候,德國主婦都愛在家裡做這個蛋糕,所以它算是最德國的蛋糕。」
「你通常會在一個地方待多久?」她問。
「說不定的。」
「但是,一定會走的,對嗎?」她有點傷感。
「走了也可以回來的呀。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另一個地方相見。」
「也許吧。」她抬頭望著阿蘇,他天真的臉容就是投在她心上的那枚炸彈,把她整個人一下子都炸得粉碎了。
「還要一片蛋糕嗎?」他問。
「不。我回家了。」她抱著公事包,站起來說。
她把公事包抱在胸前,匆匆從他家裡跑出來。她並沒有回家,而是跑到電台直插室去。
「你幹嗎突然跑來?」夏心桔問
「表姐,我想我是在談戀愛了。」她喘著氣說。
「你不就是在跟朱庭鏗談戀愛呀。」
「不是他,是一個在街頭賣畫的畫家。」
「畫家?」
「第一次遇到他,我已經想拋棄朱庭鏗,第二次見到他,我想拋棄所有一切。就是這種感覺!」
「你第幾次見他?」
「今天晚上,是第二次。我剛剛在他家裡吃飯。」
「那你為什麼跑來?」
「再不走的話,我會失身的。我想,要失身的話,也該等到第三次見面,這樣比較有點矜持。放心口吧!第三次見面,我一定會飽嘗獸慾才走的。」
夏心桔笑了.「你這樣也算矜持?」
第二天,余寶正本來是要去找阿蘇的。可是,醒來的時候,她頭痛得很厲害,不知道是重感冒還是熱戀過了頭,就是起不了床。
在床上躺了三天,終於好了一點。黃昏的時候,她爬起床,換了衣服,去找阿蘇。
可是,到了他往常擺檔的地方,卻見不到他。
她來到他住的房子。房東太太說,阿蘇昨天已經離開了。
她哭了,他為什麼不告訴她一聲呢?他就像會魔法似的,突然在她生命中出現,又乍然離別。他到底是什麼人?
週末,在假日海岸酒店的房間裡,她跟朱庭鏗說:「我們分手吧。」
朱庭鏗呆住了:「為什麼?」
「我不知道怎樣說,總之,我覺得已經不是那回事了。」
朱庭鏗哭著問:「是不是有第三者?」
「他已經走了。」
「他是誰?」
「也許是我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