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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張小嫻

  在車上﹐我默默無言﹐我放棄了熟悉的人﹐來到你身邊﹐你身邊的一切﹐對我來說﹐卻是這樣陌生。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你要去哪裡﹖」你問我。

  「回  家。」我說。那是我僅餘的安全感。

  你默默開車送我回  去。

  剎那之間﹐你好像離我很遠。

  「對不起。」你說。

  「什麼對不起﹖」我裝著沒事發生﹐雖然我知道瞞不過你。

  「她是阿素的妹妹。」你說。

  我怔住。

  「是個很任性的女孩子。」

  「那你應該知道阿素的消息。」

  你搖頭﹕「她們不是一起生活的。阿素跟著媽媽生活﹐她跟爸爸生活。」

  「她總會知道一點消息吧﹖」

  「阿素經常到處去。」

  「阿素一定長得很漂亮吧﹖她妹妹已經這麼漂亮了。」

  你沒有回  答我。

  即使阿素永遠不回  來﹐你仍然活在她的世界裡。

  我望著你﹐好想問你﹐你的世界裡﹐這一刻﹐有沒有我﹖但是我又憑什麼這樣問呢﹖

  「她看來很喜歡你。」

  「她有很多男朋友呢。」

  我很難相信你對她一點也不動心﹐看她那副樣子﹐你只要點一下頭﹐她就會倒在你懷中。

  「謝謝你送我回  來。」我說。

  「謝謝你讓我吃到那麼美味的牛排。」

  「再見。」我走下車。

  你的世界﹐根本沒有我。

  你走下車﹐陪著我開門。

  「你要去哪裡﹖」我問你。

  「不知道﹐回  去醫院吧﹐那裡有地方可以睡。」

  我突然又心軟。

  「要進來坐嗎﹖」

  你搖頭﹕「不打擾你了。」

  我走上閣樓﹐你回  到你的車上﹐我突然發覺﹐我從不瞭解你﹐我們是那樣陌生﹐有著一段距離。你沒有因為我而忘記阿素﹐也許永遠不會。

  「能出來一下嗎﹖」我打電話給徐銘石。

  我們約好三  十分鐘後在附近的酒吧見面。

  徐銘石匆匆趕來﹐問我﹕「什麼事﹖」

  「只是想找人聊天。」

  他來了﹐我卻垂頭喪氣﹐說不出話來。

  「我替你找到一間房子。」他說﹐「我的房東太太在蒲飛路還有一間房子﹐租客剛剛退租。」

  「我沒想過租房子。」

  「總不成一輩子住在布藝店裡吧﹖那裡連一張床也沒有。

  我去看過了﹐那

  間房子在三  十四  樓﹐很不錯﹐租金也很合理。現在就可以去看看。」

  「現在﹖」我看看手錶﹐「十二  點多鐘了。」

  「不要緊﹐我有鑰匙﹐現在就去。」

  那是一幢新的大廈﹐房東太太的單位在三  十四  樓﹐面積六  百多呎﹐客廳有一列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整個西區的風景。

  我站在窗前﹐竟然看到你住的地方。

  西環最後的一間屋﹐頂樓有燈光。

  「我要這個地方。」我跟徐銘石說。

  「你不先問問租金多少嗎﹖」

  「有什麼關係呢﹖我喜歡這裡。什麼時候可以搬進來﹖」

  「真好笑﹐突然又這樣心急。」

  我伏在窗前﹐像從前一樣﹐遙望你住的地方﹐我喜歡可以這樣望著你﹐知道你在某個地方。

  雖然這天晚上我不知道你在哪裡。

  凌晨四  點多鐘﹐你打電話來給我。

  「有沒有吵醒你﹖」你溫柔地問我。

  「我剛剛睡著了。」我告訴你。

  「對不起。」

  「不要緊。」我幸福地抱著電話。

  「我在醫院裡。」

  你彷彿在告訴我﹐這一晚你一直待在醫院﹐沒有回  家。

  「嗯。」我輕輕地答你。

  「不打擾你了。」你說。

  「不﹐我也睡不著﹐我遲些要搬了。」

  「搬到什麼地方﹖」

  「蒲飛路。」

  「我們很近啊。」你說。

  是很近﹐還是仍舊很遠﹖

  「你睡不著嗎﹖」我問你。

  「我已經把自己訓練得什麼時候也可以睡著。」

  「你還沒有忘記她嗎﹖」

  你沒有回  答我。

  房東找人把房子翻新一下﹐她說大概需要一個星期。

  這個星期﹐我已迫不及待為新居添置東西。

  把手燒瓷磚拿去裝裱時﹐經過一間義大利燈飾店﹐我被裡面一盞玻璃吊燈吸引了視線。

  那盞吊燈﹐半圓形的燈罩是磨砂玻璃做的﹐當燈亮起時﹐溫柔的燈光把整間燈飾店都浮起來。

  我看看價錢牌﹐售價是我半個月的租金﹐我捨不得買。

  「這盞吊燈﹐我們只來了一盞。」年輕的男店員說。

  「可惜價錢很貴啊。」

  「但是真的很漂亮。」他說。

  「還是不要了。」

  我正想離開時﹐他對我說﹕「這盞燈是有名字的。」

  「燈也有名字的嗎﹖」我回  頭問他。

  「是這盞燈的設計師給它的。」

  「它叫什麼名字﹖」

  「『恩戴米恩的月光』。」

  為了名字﹐我把燈買下來。

  恩戴米恩是神話裡的人物﹐有人說他是國王﹐但是大多數人都說他是牧童。

  恩戴米恩長得俊美絕倫﹐當他看守羊群的時候﹐月神西寧偶然看到他﹐愛上了他﹐從天而降﹐輕吻他﹐躺在他身旁。為了永遠擁有他﹐月神西寧使他永遠熟睡﹐像死去一樣躺在山野間﹐身體卻仍然溫暖而鮮活。每一個晚上﹐月神都會來看他、吻他。恩戴米恩從未醒來看看傾瀉在自己身上的銀白色的月光。癡情的月神永恆地、痛苦地愛著他。

  你就是我的牧童﹐可惜我不曾是你的月光。

  晚上待在燒鳥店﹐你好幾天沒有找我了。

  那天晚上﹐特意打電話來告訴我﹐你沒有跟孫米白一起﹐不是為了讓我安心嗎﹖為什麼又不理我﹖「我是不是在追求他﹖」我問惠絢。

  「這樣還不算追求﹐怎樣才算﹖」她反問我。

  真令人難堪。

  我在安慰自己﹐你不找我﹐因為你很忙。況且﹐你也不一定要找我。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不能不見的盟誓﹐對嗎﹖入伙那天﹐徐銘石和惠絢來替我搬家。

  上一次搬家﹐是和政文搬到薄伏林道﹐那天很熱鬧﹐政文、康兆亮、惠絢和我﹐四個人忙了一整天。

  今天﹐冷清得多了。

  「他好歹也應該來替你搬家﹐不然﹐怎麼做你的男朋友。」

  惠絢一邊替我

  拿棉被一邊說。

  「他還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接過她手上的棉被說。

  「從這裡看出去很漂亮。」惠絢站在窗前說。

  「可以看到西環最後一間屋。」我說。

  在地圖上﹐我這裡與你那裡﹐距離只有九  百公尺﹐比以前更近。

  「原來是這樣。」惠絢說。

  徐銘石替我把燈懸掛在床的上空。

  「很漂亮的燈。」他說。

  「它有名字的﹐叫『恩戴米恩的月光』。」我說。

  燈亮了﹐整張床浮起來﹐訴說著一個癡情的故事。

  夜裡﹐我把你送給我的星星貼在天花板上。

  我看到你的家裡有燈﹐你是一個人嗎﹖我立刻打電話給你。

  「回  來啦﹖」我問你。

  「你怎知道我回  來﹖」你愕然。

  「你通常都是這個時間下班吧。」我撒謊。

  「這幾天好嗎﹖」你問我。

  「我搬家了。」

  「新居怎麼樣﹖」

  「有興趣來吃一頓飯嗎﹖」

  「好呀﹐你煮的東西那麼好吃。」

  「明天晚上有空嗎﹖」

  「明天剛好不用上班。」

  「那就約好明天。」

  黃昏﹐我匆匆離開布藝店﹐準備我們的晚餐。

  你在八  點半鍾來到。

  「要不要參觀一下﹖」

  「這盞吊燈很漂亮。」你說。

  「它叫『恩戴米恩的月光』。」

  「它有名字的嗎﹖」

  「我是為了名字才買它。」

  「是不是那個神話裡的牧童﹖」

  「你也知道那個神話嗎﹖」

  「他一直都在山澗裡熟睡﹐像死了一樣。」

  「他沒有死﹐他是被深深地愛著。」

  「是的﹐他沒有死﹐他被深深地愛著。」你說。

  我把晚餐端出來。

  「這裡是不是可以看到西環﹖」你站在窗前問我。

  我怎能告訴你我是為了這裡能望到西環而搬進來﹖「我想是吧。」

  看著你津津有味地吃我做的羊肋排﹐我突然覺得很幸福。

  「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歡你﹐你做的菜那麼好吃。」你說。

  「什麼意思﹖」我心裡突然有些生氣﹐你這樣說﹐是不是說你不喜歡我﹖「沒什麼意思的。」你向我解釋。

  這個時候﹐你的傳呼機響起。

  「會不會是醫院有急事﹖」

  「電話號碼不是醫院的。」

  你撥出電話﹐我偷看你的傳呼機﹐是孫小姐找你﹐一定是孫米白。你放下電話﹐抱歉地對我說﹕「對不起﹐朋友有點事﹐我要去看看她。」

  「是孫米白嗎﹖」

  「她在男朋友家喝醉了酒﹐鬧得很厲害。」

  「她有男朋友的嗎﹖我還以為她的男朋友是你。要我一起去嗎﹖有個女孩子會方便一點。」

  「也好。」

  想不到你會答應。

  我們來到清水灣﹐孫米白早已拿著一隻皮箱在一間平房外面等我們﹐貓披肩伏在她肩膊上。

  「你為什麼會來﹖」孫米白問我。

  「剛才我們一起吃飯。」我故意告訴她。

  她搶著坐在司機位旁邊﹐把皮箱扔給我。

  「你又喝醉了。」你跟她說。

  你對她的關心﹐很令我妒忌。

  「你給男朋友趕出來啦﹖」我故意氣她。

  她冷笑﹐說﹕「那只皮箱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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