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以「未來·希望」為訴求的CF,在眾人屏息期待中,陳翊德緩緩開口:「這個廣告案做得不錯。」
創新廣告這方才鬆了口氣,陳翊德更氣定神閒地說:「可是,太老套了!佩儀--」他的口氣親密得足以昭告眾人某事:「我以為你可以做得更好哩!」
佩儀臉色鐵青,手裡一本宗卷被捏成圓筒形。
「你們……認識?」老董問了個蠢問題。
「以前見過。」「老朋友了。」她和他齊聲說道。
鴻仔喃喃說:「真有趣。」
佩儀硬是拉回主題:「你認為哪裡不好?願聞其詳。」
「幼稚。」陳翊德簡短道。
「什麼?」佩儀揚聲,隨即降回正常聲量:「倒要請教一下——哪裡幼稚?」
***
「不可否認:『未來·希望』是個大題目,配樂也選得很恰當,無可挑剔。」陳翊德先褒後貶:「只可惜大題小作--才幾個可愛的小童星淒笑玩鬧就想把三十秒的CF矇混過去似乎太簡單了些。」
「我的訴求點正是在有小孩的年輕夫婦上。」佩儀捺著性子解釋:「推銷的是『家』、『城堡』和『親情』……我也和貴公司討論刪改過數次,並不是貿然定案。」
陳翊德揚眉:「哦!我期待看見的是氣勢更磅礡、雄偉的訴求觀點。」
空氣中有絲火藥味。
佩儀冷笑:「那只能說我們和貴公司一開始彼此就弄錯了對方的走向。」
「亡羊補牢猶末晚。」他回答。
兩人語帶雙關的話愈來愈像情人口角,明莉在桌下踢了佩儀一腳,吳經理和老董一個咳嗽,一個在清喉嚨。
佩儀保持平穩,深吸一口氣問:「這個CF到底可用不可用?」
陳翊德文質彬彬:「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是不錯,可是,佩儀,你應該可以做得更好才對。」
佩儀眼睛噴火:「好!我再試一次--但是貴公司得再追加預算。」
陳翊德眼中鋒芒一閃,垂不眼瞼,輕鬆地說:「沒問題。」
創新廣告的老闆沒有置喙餘地,瑞旭的主管更沒有。在吳經理看來,這支CF已經頗為精緻,老闆還不滿意,原因分明是對人不對事。
陳翊德的臨去秋波是,當著眾人面前邀佩儀下班後到筱嬋那兒去討論研究。
「我來接你。」
「不用了!」
陳翊德不忘損她:「這麼多年了,還學不會開車,逞什麼強?我很樂意再當你的司機。」
陳翊德一走,所有同事會聚集在佩儀的辦公桌前,如果她不是心情惡劣到極點,一定會因他們爭先恐後的模樣笑出聲來。
「佩儀--」
「別問!」她沉聲說:「除非誰想被我五馬分屍!」
一到下班時間,大樓人潮湧出,一看到那輛黑色法拉利,佩儀便火冒三丈,這種騷包跑車引起的注意,夠同棟大廈的人嚼舌數日了。
一坐進車門內,她便開口炮轟:「這種老古董還留著招搖?太辱沒董事長了吧?最起碼也該換348Th的嘛!」
陳翊德微笑,一本正經地:「租金很貴吶!」
一句話挑起了許多回憶,佩儀不禁陷入沉默。何必對他張牙舞爪?只要把持得住自己,就算他有潘安之貌、鄧通之富又能奈我如何?她黯然想。索性以不變應萬變,任他去吧!
將她載往敦化南路的一棟住宅大廈,翊德請她下車。
佩儀詢問:「做什麼?」
「拜訪一位老朋友。」他淡然道。
她掙開翊德攙扶她的手:「與我無關,我不想去。」
翊德乾脆攬住她的腰,硬是把她帶入電梯中:「大有關係--你非去不可。」
佩儀惱怒他的霸道,推他的手:「說話動口就好了,不要動手動腳的。」
「你老是……」接下來的話,翊德沒有說完,他真的照做--鬆手、動口。動口吻得她七葷八素。
電梯在六樓停住,一個滑頭早熟的小男生對他們露齒一笑:「請繼續,我不介意。」
翊德尷尬地拉著佩儀往左邊長廊走,按了住戶門鈴,來應門的人赫然是--仲宇!
「咦?」仲宇大感意外:「你怎麼不聲不響跑來?還帶了位小姐?」他定晴一看認出了佩儀。
翊德大刺刺地落座,打斷了仲宇與佩儀興高采烈的寒暄。
「我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回答幾個問題,不用為我遮掩,也不用為我說好話--」
「什麼事這麼緊張兮兮的?」一位娟秀美麗的少婦打斷了翊德問道。
「這是賤內。」仲宇嘻笑介紹,笑著吆喝她:「客人來了還不去做飯?家教不嚴!」芝惠白了他一眼,對翊德嫣然一笑:「從沒見過你帶女友上門,幫我介紹一下嘛!」
陳翊德簡短介紹佩儀姓名、工作,繼續堅持原先的話題:「我們以前打賭追佩儀,賭注是什麼?」
佩儀的臉上產生變化,她恨死翊德「哪壺不開提哪壺」。
仲宇愣愣回答:「沒有哇!打賭只是一個玩笑話……我跟你並沒有下賭注。」
「很好!再請你仔細回想:我那次出國時,你打電話跟我通風報信的始末。」翊德追問。
說來話長,仲宇足足費了二十分鐘口舌,加上翊德提出問題,才把事情說得詳細確實。
佩儀的心臟糾結成一團。不!她不願相信這是事實--
馳揚財團的沈長峰是陳翊德的舅舅,許多的誤會因他而起,仲宇好心示警卻被她斷章取義……
她寧願,這些話是翊德和仲宇串通好的說詞。
簡仲宇豁然開悟:「就為了這件事,你們兩人分手?」
翊德澀聲回答:「不是--是我被甩了!」
佩儀無法再安坐,她愴惶站起:「我要走了,很高興……」她嚥下喉中硬塊擠出笑容:「再見到你,仲宇。」
芝惠溫柔一笑:「留下來跟我們吃晚飯嘛。」她充滿同情地望著愀然色變的佩儀。
留不住來去似風的兩人,仲宇夫婦自行享用晚餐,談起了五年前的點點滴滴,又是歎又是驚喜。
「真沒想到--」芝惠歎息,眼裡滿是浪漫憧憬:「難怪,幫翊德介紹了幾位小姐交往總是無疾而終,原來還有這番典故,看來,翊德的好事近了。」
「恐怕還得費一番功夫。」仲宇笑道:「小儀可沒那麼容易哄。」
他娓娓道來小儀的潑辣、爽利、叱吒揮揚的威風,芝惠聽得津津有味。
「真了不起。」芝惠發出讚歎:「他們的戀情也夠曲折離奇了。」
「我們也不差呀!情奔紐西蘭--」
「還貧嘴!」芝惠雙頰飛紅:「老掉牙的舊事了。」
結婚三年的小夫妻依然甜蜜恩愛。
***
「冰焰」PUB內。
佩儀啜飲著冰寒辛辣的「冰焰」,陰鬱的心情就如所嘗的酒一樣苦澀不堪。
筱嬋知道她的酒量甚佳,只輕描淡寫地:「藉酒消愁愁更愁。」
小儀瞅著堂姊,惱羞成怒:「自從你姘上了那個中文系老頭,說話就越來越咬文嚼字了。」
「去你的!他是堂堂教授,你說話客氣點,更何況他是鰥夫,我未婚,男未婚女未嫁,什麼姘不姘的?」
小儀不理她,逕自調第四杯「冰焰」。
筱嬋瞇著一雙媚眼:「我斷定你性生活失調,慾求不滿。」
「可愛」的堂妹像只箭豬豎起全身刺針,粗魯回嘴:「誰像你?縱慾過度,腳踏三、四條船?那天被嫉火中燒的男人分屍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去你媽的……佩儀,你想吵架是不是?」筱嬋有點光火:「我好心被雷劈!居然讓你咒起我來了。」
自那天從仲宇口中明瞭來龍去脈,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陳翊德一言不發地將她載回住處後從沒再出現過。
受到這番衝擊,加上創新廣告從老董到小妹全體一致的關心問候,佩儀招架無力只有任小儀恣意放肆。這幾天以來,身旁的人們沒有一個不被小儀攻擊過。也只剩筱嬋堂姊敢跟她口角、針鋒相對。
小儀咕噥著道歉的話,筱嬋聳肩丟過,忽然她眼睛一亮:「啊哈--解鈴還需繫鈴人。」
小儀背後寒毛直豎,第六感讓她知道來者何人。
陳翊德落座在她左側的吧檯椅上,向筱嬋點了雙份威士忌。看到臉帶暴戾之氣的小儀,他知道獵物已經被逼到盡頭,該是撒網的時候,最糟的結果不過是被反噬了一口。他想。
也只有這個小妖精能迫得他將忍耐力發揮到淋漓盡致。
愛、恨、嗔、怨,千絲萬縷糾纏不清。
筱嬋打量著默不吭聲的兩人,納悶道:「真奇了,各喝各的酒,像悶嘴葫蘆似的有什麼意思?要嘛,吵吵鬧鬧把不爽的事情都說開,不要嘛,乾脆一拍兩散,也省得讓大家提心吊膽,真沒趣。」
小儀一口氣將杯裡的酒喝乾,連錢也沒付,掉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