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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張琦緣

  紫綾的臉色由脹紅倏然褪為蒼白,眼眸泛起霧光,「媽……」對生母的畏懼使她像只見到貓的老鼠,四肢僵硬,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沈君亞準時來接紫綾與他共進「晚餐」,拜春雁的聒噪所賜,不到數秒便明白了事件的來龍去脈。 

  驟然揚起的怒氣像沙漠風暴般在君亞體內翻攪。 

  他迅速掌控住局面,穩住了紫綾搖搖欲墜的身軀,幾乎可以碰觸到她悲傷驚嚇的情感。 

  君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冷然凌厲地開口:「男歡女愛是我和她的事,與你們無關!」 

  他森騰的怒意有效地令春雁閉上嘴。 

  君亞一字一句尖銳說道:「我家老頭要是以為現在還是封建社會想掌控一切,以財勢向你們施壓,那就是他老糊塗了!——我會讓他明白這點的。你們請回吧!」 

  訝然無言的李氏夫婦偃兵息鼓,轉身離去。 

  紫綾怔怔望著父母親的背影,只覺得心都快碎了。 

  她知道:自己並不受父母喜歡、疼愛,可是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感受到被父母所排斥、厭惡的悲苦。淚珠悄然滑落,她連忙拭去,強嚥下喉間的酸楚苦澀,振作起精神來。 

  沈君亞陰騭地沉下臉色。他很清楚誰該為這出鬧劇負責。 

  該死的老頭!他居然能把時間捏拿得絲毫不差!該死!他詛咒父親也詛咒自己。 

  第八章

  沈君亞旋風似地闖入沈氏大樓的權利核心,不等接待小姐通報便直達電梯,聞訊而來的保全人認出了這位深沉難纏的少東而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急電給特別行政助理汪麗文秘書。 

  「沈君亞先生要見總裁,我們不敢作主也攔不住--現在沈先生在電梯裡,要不要將電梯停下來?」保全人員報告。 

  「不用了。」汪麗文沉穩回答:「父子見面又不是什麼大事,別緊張兮兮的。將保全人員撤回各樓層自己崗位去罷,我來處理。」 

  「是。」值班人真鬆了口氣,解除警備狀況,收兵回營,人聲雜遝的景象即時恢復平靜。 

  「貴客臨門了。」沈長峰揚眉道。 

  汪麗文微笑,「我去準備奶茶。」 

  自幼跟著父親來辦公室玩耍的君亞最喜歡喝的就是伯爵奶茶--欸!那真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嗎?汪麗文納悶著時間流逝的速度。 

  一臉陰霾的君亞在看到沈長峰從容以待的神態時,瞬間放鬆了緊繃的身軀與臉部的線條。 

  戴上喜怒不形於色的面具,沈君亞禮貌地叫聲:「爸爸。」過於謙恭的語氣近乎反諷。 

  「坐。」沈長峰和顏悅色地擺手說,「有事嗎?」 

  看見久未見面的兒子顧盼神飛、儀表俊雅,沈長峰不禁在心中喝采,心緒隨即又轉為黯淡--如果這小子的脾氣不要這般冥頑的話,他也不需如此勞心。 

  沈君亞不答反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異性交際又變成了『上達天聽』的頭條新聞?!」 

  沈長峰不動聲色,「我們討論的是你腳踏兩條船以及雙性戀的緋聞嗎?君亞,我不是那種開明寬容的父親!」 

  君亞冷笑,他也不是什麼孝友恭順的好子弟。 

  伸手拿起桌上的魚形玉紙鎮把玩,君亞懶洋洋地說:「原本只是一時高興,逢場作戲罷了--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反常態將事情鬧大?是想『提醒』我什麼嗎?」 

  譬如,利用「罪惡感」逼他對紫綾負責?君亞想。 

  「你不是最擅於跟我分馳反道的嗎?」沈長峰眼中閃過光芒,嘴角揚起補充說道:「譬如破壞雁雪的婚事?!」 

  習慣跟父親唱反調的君亞腦海中如沙盤推演著各種可能,垂瞼端詳著掌中玉質溫潤、古色古香的鯉魚,長而直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陰影,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緒。 

  「就這麼簡單?降罪在他人身上來懲罰我的良心?」君亞柔和的語氣中帶著笑意,「您或許在期待我發揮『騎士精神』,對清純的少女負起道義責任……或者乾脆『違背』您的意思,娶她為妻來忤逆父親?」 

  沈長峰深深地望著兒子一眼,緩慢而苦澀地說:「不!這種『欲擒故縱』的方法根本治不了你--天曉得你是怎麼辦到的!總是有辦法將局面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激烈地提高聲量,「陷害你結婚?哈!你八成會跑到舊金山去找個同性戀註冊結婚!」他指的是伊莉莎的報導。 

  沈君亞慢吞吞發表意見,「我比較偏好東方臉孔。」 

  沈長峰為之氣結,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別讓憤怒破壞了慎密的計劃,環環相扣的佈局,若有一著之差全盤皆覆。 

  他略表不耐揮手說道:「我沒興趣插手妨礙你的感情生活!你可以走了!」 

  原本狀似悠閒的君亞陡然暴露出凌厲森然的怒氣,「既然如此就鬆手!別對她的父母施壓力!」 

  沈長峰微笑,「你會在意嗎?」他逕自搖頭否決:「不可能!你沒有那種良心,只不過是因為小丫頭淚眼漣漣破壞了你遊戲的興致,對不對?」 

  紫綾蒼白的臉龐和漆黑的雙眸,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現在君亞眼前,他捏緊了手中的魚形玉紙鎮。 

  「計劃被人破壞的滋味不好受吧?」沈長峰嘲弄道:「兒子!別干擾我對雁雪的安排!」 

  單手執起變成微溫的奶茶,君亞從容飲下後才站起身來,「別遷怒於無力反擊的弱者,那有損您的一世英名。」有禮的恭維隱含刻薄的挖苦。 

  「物競天擇,弱肉強食是自然準則。」沈長峰笑吟吟地說。「總得有人犧牲做替罪羔羊吧?」 

  君亞手中的鯉魚玉器同時滑落,無巧不巧地撞擊桌角,清脆的聲響如金石相擊,魚形玉應聲破裂,碎片散落在長毛地毯間。 

  君亞欠身致歉,愉悅且具惡意地說:「一時疏失,請包涵。」 

  沈長峰眼睛眨都不眨,「小玩意罷了,無所謂。」他語帶雙關:「反正我也膩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別再干涉你妹妹的婚事。」 

  交換條件是雁雪的終生?君亞怒氣森騰,自我嘲弄地說:「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能確定我們之間的父子血緣,同樣自私、冷血,不惜踐踏他人。」 

  一抹感傷躍過沈長峰銳利雙眼中,瞬間又消失。「別激怒我!兒子!」他沉聲警告:「你會破壞我寬宏慈善的好心情。」 

  這不啻是個讓步,沈君亞閉緊雙唇,吞下憤怒的語句。「仁慈的人有福了!」 

  他轉身離開,視線迎上了汪麗文溫和瞭解的眼神。 

  「麗文阿姨,你煮的奶茶跟以前一樣好喝。」君亞微笑說道。 

  「謝謝。」汪麗文笑著答:「而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會說話。」 

  她望著他走到電梯旁,心中憂喜參半,什麼時候,這對個性雷同的父子才能達成和解呢?汪麗文揣想。 

  總裁室內。 

  沈長峰頑強的表情陡然鬆懈下來,露出了剛打完仗的倦態--兒子愈長愈大,他也愈來愈老;如果再不加緊進行的話……。 

  「麗文,幫我煮杯咖啡來。」他吩咐道。「對了!將這玩意兒的價錢填上帳單寄給那小子--向他索討原價的兩倍算是升值空間。」 

  汪麗文噗哧一笑。 

  「是。」這些錢對老闆不過九牛一毛,將來還不是得留給君亞兄妹?偏偏要這麼丁是丁、卯是卯的,她不覺好笑。 

  跟隨老闆多年,她習慣了富可敵國的老闆近乎慳吝的節儉省用。日常衣食甚至比常人更簡單。跟著老闆見過不少世面的汪麗文發現:愈是根底紮實的望族世家反而愈懂得愛惜金錢,用其當用,省其當省。 

  而那些只懂得在家中擺金馬桶、金床金椅、金盤金碗的所謂「企業家」,往往是富不過三代的暴發戶,汪麗文想。莫怪人道:「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 

  沈長峰驀然發出輕笑,喃喃自語:「值得。真值得!」他有多久沒見過兒子發這麼大的脾氣了? 

  真想見見那位李紫綾小姐。沈長峰暗忖。 

  情緒陷入低潮的紫綾變得沉靜寡言,經常帶笑的雙眼轉為悒鬱,常以一種令人難解的思慮,盯著沈君亞發呆。 

  當君亞勸慰她時,紫綾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悲觀語氣說:「我想,你大概不想再繼續了……」 

  「還沒開始就想結束?!」君亞揚眉問,「你怎麼會這樣想?」 

  紫綾無精打采的為吉兒準備狗食,簡單回答:「第六感!」 

  君亞哂笑,捧起她的臉蛋親吻額頭、鼻尖,愉悅說道:「是嗎?你放心!我們之間還有得磨呢!」 

  她黯然不語,是呀!沈君亞以超級的耐心迎合她的個性,逐步編就一張綿密溫柔的情網,可是卻在她滿心情願陷身其中時變生枝節,她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卻又說不上那裡有問題--不知道會不會印證了一句「好事多磨」的結果?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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