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使中,討回了被誣下獄的明月。
奄奄一息的明月渾身血漬污穢,生命的火焰殆然將息,沐剛只覺得心被撕裂成碎片,
浮現血絲的雙眸不禁墮下淚來。
「明月……」他粗嘎喚道,以潔淨的毯子包裡住她的身軀,抱起她走出人間地獄……。
為明月不平,況且素來深惡錦衣衛的劣行,皇太子仗義執言向老皇帝親稟,加上燕
王見證,一班狐假虎威的錦衣衛都受到了應得的懲戒,輕則充軍流放;
重則殺頭抄家,令飽受其淫威蹂躝的百姓為之稱快。
「一雞死,一雞啼。」多疑善忌的太祖皇帝雖然除去了這批鷹犬,但是還會再篆養
另一批惡狼——不過,沐剛的心思並不在這裡,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氣息奄奄的明月身
上。
最好的御醫、最貴的藥物,沐剛用盡了一切辦法和死神拔河,要拉回明月的性命,
一日、兩日、十日……奇跡出現在眾人面前,垂危的明月傷勢終於穩定下來,性命已無
大礙。
只是,左臂終將殘廢,再也無法像常人般抬、舉運動。
雖然眾人怕她傷心而隱瞞,精通醫術的明月也早就心裡有數,對日夜陪伴她的沐剛
始終冷若冰霜,一言不發。
只有一個人能溫婉哄勸明月,讓她願意開口說話,這個人居然是沐剛的姬妾之一—
—府邸稱為三姨娘的涵芳夫人。
溫柔良善的涵芳從明月昏迷不醒時就主動幫忙照顧她,女人的心思較為細密不似沐
剛的粗心,總能察言觀色,為羞於啟齒又虛弱的明月做好清潔、擦澡等等生理需要,這
樣的慇勤小心,就算明月有再大的醋勁、妒意也慚於發作——更何況,涵芳夫人還把旭
兒照顧得無微不至,光憑這一點就令明月感激莫名。
起初,明月並不知道這個滿頭珠翠,穿戴不俗的中年美婦是誰,只知道所有的侍女
都極恭敬聽從她的話;等到知曉她竟是沐剛的側室時,心底是震驚捻酸的——原來他在
京師的確有幾房姬妾……。
而涵芳服侍她時卻慇勤小心得像個婢女,還不忘為沐剛說好話,惹得明月惱怒轉向
床的內側裝睡。
知趣的涵芳趕緊打住,轉移話題的最好方向就是旭兒了。
「這孩子真是聰明呢!咿咿呀呀地直要人抱,真是人見人愛。」涵芳笑道。
虛弱惓怠的明月沉默半晌才悠悠而道:「其實,我原先希望的是一個貼心可愛的女
兒,可是在生下旭兒後又霍然釋懷……」她的聲音轉為低微:「生男兒倒也罷!這世間
對咱們女人實在太不公平,「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若是無法三面俱到便
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涵芳為之動容,心有慼慼焉地低下頭來。
「既然同為弱者,為什麼女人和女人之間又要彼此相妒、傾軋,而讓男人們坐收
『漁翁之利』呢?」明月語重心長道。這句話是為了寬釋涵芳,希望她不要因為沐剛的
緣故而對明月心懷敬畏,百般低聲下氣。
「你說的是。」涵芳溫和附和。心裡總算明白王爺為何對明月念念不忘——服侍了
沐剛十幾年,她從未受寵過,也沒見過哪一個姬妾受寵過,其實沐剛的姬妾全是皇上或
諸王所賞賜或酬贈的;眾姬妾一致認為沐剛不好女色,誰也沒特別得寵,倒也公平——
誰知道沐剛所愛的不是庸脂俗粉的艷姝,而是超逸出塵的女諸葛呵!這般低聲下氣服侍
明月,何嘗不是惶恐不安,怕她在成為西平侯王妃時會欺侮不得寵的側室?!相處了些
許時日大概瞭解了明月的個性,又聽她說了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涵芳終於放寬了心,
真正和明月坦然相待。
一種微妙的友誼在兩個理應互相敵視的女人中慢慢茁壯。
※ ※ ※
休養了一個月後,傷勢平復大半的明月堅持要下床走動,拗不過她的涵芳只得吩咐
兩個健壯的侍女,好生扶持著明月到花園裡散心。
將她安置在鋪上錦褥的涼亭竹榻上,涵芳又應明月的請求,親自去屋裡抱旭兒和她
見面,涵芳後腳才剛走開,就有一個不速之客來找碴。
「瞎了眼睛的賤婢!眼底都沒主子的存在了!看見我來,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坐著!」
一個冷艷的女子出聲責罵坐在明月身畔的兩個侍女,指桑罵槐的火藥味極濃。
兩個侍女慌張起身道萬福,稱這位女子為「四夫人!」——閨名叫做燕姬。
明月淡淡地望她一眼——看來沐剛的姬妾們並不是全像涵芳那麼溫馴和善。
「哎喲!好大的一雙腳!簡直像艘小船——我當你是什麼天香國色呢!原來是個大
腳病西施!」被喚做「四夫人」的女子嘲諷道。
明月才不理她,逕自恁靠在湘妃竹榻上閉目養神。
她的悠然惹惱了對方,更加苛薄說道:「你裝這種要死不活的可憐相給誰看?!也
不拿把鏡子照照,以為這樣做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嗎?哼!早得很例!」
明月睜開了雙眼,平淡回答:「放心!我礙不著你的!請你走開,讓我靜一靜。」
遠遠的,涵芳抱著嬰兒走向涼亭來,正觸動了未曾生育的燕姬一肚子酸意,她拔尖
了嗓音,惡毒細聲地說道:「誰曉得那小雜種是從哪兒偷來、抱來的?!就賴在王爺的
頭上?!哪有分離近一年後才蹦出個小娃娃來?!這種不知廉恥的……」
「住口!」勃然大怒的明月倏地起身,迅雷不及掩耳地摑了她一巴掌,打斷了燕姬
的污蔑之詞。
身子依然虛弱的明月力道並不大,只是讓燕姬錯愕不敢相信地摀住左頰,半晌才氣
得發抖:「你……你這賤人竟然敢出手打我?!」
潑辣的燕姬飛撲上去抓打明月,隨從的侍女們驚呼勸架,「夫人,別……」
「快!快請王爺來!」良善懦弱的涵芳著急催促侍女通報沐剛。
正在內書房中構思陳情書的沐剛大吃一驚,丟下了手中的毛筆,桌案上濺滿了墨漬。
「不要打了!」沐剛大吼出聲,「燕姬!你給我退下!」他伸手扶住了釵橫鬢亂的
明月。
老天!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齊人非福!明月一直對他不理不睬,再加上
「這筆帳」後,吃不完兜著走的人鐵定是他!沐剛愁眉苦臉想。
果不其然,明月掙脫不開他的箝制,將怒氣出在他身上,右手狠狠地摑了他一巴掌
——周圍的涵芳,燕姬及一大群侍女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敢相信她居然敢毆打沐剛—
—明月厲聲喝斥他道,「放手!把我的孩子還我!我立刻就走!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她打罵……認命的沐剛伸手捉緊她的右手,另外一隻手將她攔
腰抱起,「別生氣了!千錯萬錯都是我不好。回房休息吧?!」
眾人瞠目結舌,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被激怒的明月以腳踢他的膝蓋,沐剛不敢碰她受傷的左肩,反而讓她得以自由以左
拳打他。
「住手!明月!你的傷口會裂開!」臉色大變的沐剛著急地將她放下,轉而緊緊夾
住她的兩臂。鮮血又滲出了紗布,單薄的夏衫也染上了幾點淡紅。
顧不得有旁觀者在,沐剛顏面盡失地低聲哀求:「明月!你要生氣,要打要罵也等
你傷好了再說!就算你要抽我一百鞭消氣,我也認了!你何苦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你……你這個滿口謊話的卑鄙小人!誰信你?!」明月氣得臉色通紅,聲音破碎:
「我懷胎十月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孤苦伶仃忍受臨盆痛苦的時候,你人在哪裡?!
我荒山夜宿,千里奔波的時候,你人又在哪裡?!這種耍嘴皮子的甜言蜜語……我不希
罕!」
「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只是不想連累你……」沐剛低聲下氣說:「如果我早知道
你已有妊,絕不會那樣欺瞞你。」
氣昏頭的明月含淚冷笑:「喔?!是嗎?你又怎麼能肯定這孩子一定是你的骨肉?!」
「父子天性,絕不會錯的。」「懼內」已成習慣的沐剛連大氣也不敢喘,依然低聲
下氣地請求明月回房休息。
直到沐剛半求半勸地將明月「架」回房裡後,涵芳才飽含深意地看了燕姬一眼,對
眾人說道:「現在,你們該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吧?!」
※ ※ ※
發了一頓脾氣後,明月又靜養了一個月。
人參雞湯、冰糖燕窩、建蓮紅棗茶、靈芝、茯苓、何首烏……每天三餐飯、四帖藥、
六種補品,讓明月吃得極不耐煩。
全府上下都曉得她是王爺心愛的人了,對她的要求完全有求必應,也因此,明月一
開口要藍、白兩疋粗布時,沒人敢違拗、質疑她,忙不迭雙手奉上。
一看見她又在縫製男衫時,沐剛極為不悅;又不敢觸怒她,只好吩咐涵芳將旭兒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