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瞧瞧。」梅舒懷一副奸商量的模樣。有生意上門,他自是不會往外推,否則被他大哥知道了,肯定有他一頓好受。
再者,他也想瞧瞧那處「荷花屠場」到底有何玄機,將輕易能植養的荷花給種死,這非尋常人能做到,也得有過人的本領呵。
「那麼,我讓人去知會月府一聲。」
「嗯。」
梅舒懷虛應了聲,目光飄遠,落向遠處一枝在荷葉間半掩半探頭的花苞,像極了一張粉嫩的俏麗容顏含羞帶怯,他心頭匆而湧起一詩,輕緩吟來: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二當家?」
梅舒懷笑著搖頭,回以梅興的不解探問。
幽幽一曲採蓮曲,似有聲還無聲,除他之外,誰也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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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風拂,柳葉疏,搖搖曳曳。
絹團扇,招來清風,同時也揮去籠罩在亭子周圍的香氣。
「我痛恨夏季,因為臭。」
「臭?」這個字眼和炎夏有什麼關聯?身著藕色絲衫,手執涼扇的女孩側偏過小巧腦袋,不明白地覷著身畔正在折荷葉的淡赭暈裙姑娘。
一聲脆響,帶著幾綹銀絲的荷葉剝離水面。
「荷的味,很臭。」身穿淡赭暈裙的姑娘始終都以絲絹掩鼻,以行動表示著她真正厭惡呼吸到一絲一毫的荷花清香。一張漂亮的瓜子臉蛋,搭配著水燦靈活的眸,若是無視那雙在夏季總是輕擰的柳眉及略顯蒼白的臉色,她稱得上是美麗的。
「蓮華姊,可我覺得荷花好香呢。」
「我聞了會想吐。」穿著淡赭暈裙的姑娘──月府四小姐月蓮華的嗓音透過絲絹而變得悶悶的。
藕色絲衫的女孩──月府六小姐月芙蓉著實無法體會這同父異母的姊姊口中所說「聞了想吐」的感覺。
這瀰漫在熾熱氛圍間讓人沁心的清香,隨著輕風舞來陣陣花醉,竟在月蓮華嘴裡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惡臭?
折下荷葉的柔荑開始撕葉面,彷彿見不得它有全屍。
對此,月芙蓉也見怪不怪了。
「不過真的如你所願,今年荷還沒賞成又全給枯死了,害我和七妹得上梅莊荷池賞花,梅莊收的費用可不低哩,大人一名收二十兩,小孩五兩,六人以上才有折扣。」抱怨歸抱怨,千金小姐自是不會將區區二十兩掛在心上。「但梅莊的荷花倒也真的美極了,花苞比任何一處的荷都要來得大、來得俏麗,咱們月府也是央梅莊替咱們植荷,為什麼咱們的荷偏偏命短?」月芙蓉輕聲怨懟,手上涼扇搖呀搖,驅散晌午過後的逼人暑氣,幾顆晶瑩的薄汗凝結在她嫩紅的額際,在日照下,好似珍珠鑲嵌的花鈿,添了數分嬌美。
月府千金的容貌皆傳自她們的娘親,月府老爺選妻擇妾的首要條件便是皮相身段,非美不納、非艷不娶,所以月府千金的美貌在城裡是眾人津津樂道的飯後閒話,也是眾富家公子提親的頭號人選。
月蓮華冷眸瞅著再也尋不到半分綠意的荷池。「也許是月府不適合種荷吧。既是如此,就請大夥別再費心花錢,年復一年栽種著滿園死殘荷枝,飽了梅莊的庫房。」後頭的話是嘀咕。
今日天初露白,月府陷入喧嘩竊語,原因無他,而是本當在清晨綻放花姿的荷群又如幾年前一般,一夜之間全數枯死。或許是太習慣這種結局,月府人倒沒有太大的失落,只是舊話重提。
「但以前月府的荷花也開得很蓬勃呀。」沒道理近些年來死了上萬株的芙蕖。
「好漢不提當年勇,好花不論往日盛,十幾年前的光榮事跡就別掛在嘴邊了。」月蓮華聽的興致也不高,轉眼間,那片褪了青翠的荷葉也僅剩下殘破敗相,再也拼湊不回原有面貌,在淡赭裙下散成狼藉,而她唇邊卻反常地漾著好心情的甜笑。
「但爹爹說這回他請來梅莊二公子替咱們瞧瞧端倪,相信他一定能解決池裡荷花枯萎的問題。」月芙蓉嬌容一振。
「喔?這麼厲害?」繡花鞋踩上地面殘葉,還不忘左右輾轉,辣腳摧草得好徹底。
「當然,梅二公子可是這方面的高手!」提及梅莊傳奇人物,月芙蓉的眼神全亮了起來。「城裡提起『荷』,誰不先想到梅二公子梅舒懷,去年在梅莊賞荷與他錯身而過,他身上傳來的芙蕖香氣,嗯──」她深吸口氣,彷似吸入鼻腔的芬馥正充滿著梅舒懷的味兒。「他本身就像枝荷,高雅、清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那恐怕上梅莊賞荷的姑娘,九成是為了賞他吧?」月蓮華突地掩嘴嗤笑,「他學不學得來荷花綻放的舞姿?學不學得來荷葉招搖的婀娜?還是學不學得來蓮子迸開的聲音?」每個問句都是輕薄的玩笑話。
一個像荷的男人,光想就教她反胃。
「蓮華姊,你怎麼這樣說話?瞧你將一個俊生生的梅二公子說成什麼了?」
喲喲,小姑娘在為有人詆毀心目中完美無缺的神祇發嬌嗔了。
「是你說他像荷,我只是順著你的意接話,沒別的意思。」月蓮華深知千萬不要在芳心初綻的女孩面前說她心頭崇拜的人任何一個壞子,那會惹人討厭。
「你一點都不會好奇梅舒懷生得什麼模樣嗎?」她上回匆匆瞧過一眼,至今仍盼望再相逢一回。
月蓮華猛搖頭。「我對蓮似的男人沒興趣。」她厭惡蓮的事早是月府上下不爭的事實,名為「蓮華」卻討厭自個兒名裡的花卉。「更何況是渾身荷蓮味的男人,我怕我會吐了他一身。」思及這可能性,她笑彎了一雙調皮的眼。
「哼哼,那是因為你沒見過他,否則呀……說不定魂兒都給勾了大半哩。」月芙蓉輕皺俏鼻,豐滿嫩飽的唇微噘。「蓮華姊,等會兒我和七妹要到前廳去偷瞧他和爹爹談話,你要不要也一塊去?」說起等會兒要干的壞事,她臉上浮現又興奮又羞赧的笑。
「我──」
「不去」兩子還沒來得及離口,月芙蓉搶得更快,「你不想見見即將讓月府荷花起死回生的『荷花大夫』嗎?」
月芙蓉的話成功讓月蓮華嚥回拒絕的字眼。
是呀,她得去打量打量梅二公子的底細,否則拜他的多管閒事,不,是妙手回春,明年月府荷花朵朵開,她恐怕整個夏天都得掩著鼻呼吸,再不就是抱著痰盂狂嘔,將她的心呀肝的全給吐盡,她可不希望自己落得這種死法,年輕芳壽斷送在梅二公子手上!
現在能救她的,只有靠自己了!
「我去。」拍拍沾了荷莖殘汁的柔荑,月蓮華備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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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疏有序的竹廉隙縫間暗藏著三雙窺探的眸兒,將大廳裡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納入眼底,啡啡笑聲在嬌掩的絹子下緩緩流洩,分別出自於月府六小姐、七小姐的紅唇,竊竊私語商討著廳裡貴客的俊俏;另雙眸的主人卻不見任何笑意,她只是很專注很認真地顱向此刻側身對著她們的修長身影。
人稱梅二爺的男人,的確像蓮,一朵──
花枝招展的艷蓮。
原先對於「梅舒懷」的想像全數被推翻,從芙蓉的描述間,她以為他會更脫俗清高,也許一襲白的不染半絲雜色的儒衫,做作地將他妝點成一朵水中孤傲的白蓮,這似乎才符合芙蓉口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模樣。
但是……
月蓮華瞇起眼,只覺得眸子被閃閃的金銀光芒射得好酸、扎得好疼。
那光,來自於梅舒懷全身叮叮噹噹懸掛的玉鎖片、銀墜子、金玉帶、珍珠雲龍冠及數不出數兒的名貴飾品,連衣裳外褂上也纏繡了花費幾束金絲針黹而成的吉祥圖紋。
暴發戶──他的模樣完完全全構得著這三字敬稱,唯一吃香的地方只是他缺少了腦滿腸肥的福態本錢,頂在身著炫麗華裳的脖子上竟是張面如冠玉的好看容顏。
如果剔除金光閃閃的累贅飾物,換上素雅簡單的衣物,相信他會掠奪更多城裡姑娘的芳心。
可惜他的審美觀有待加強,也可惜了天賜的俊俏。
「梅二爺,勞煩您親自跑這一趟了。」
「不勞煩、不勞煩。」有銀子賺,什麼都不勞煩。梅舒懷笑得好燦爛,「這是我應該做的。」
「用茶,您先請用茶。」月府老爺過度有禮地招呼梅舒懷坐定,忙使喚月府丫鬟奉茶,陪著一張油膩膩的的笑臉,「這是二當家您梅莊出產的藕茶,拿您自家的極品招待您這位貴客,您可別笑我借花獻佛。」
「我只喝得慣梅莊的藕茶。」梅舒懷自踏進月府就不曾卸下唇邊笑弧,比專司賣笑的青樓小艷妓還盡職。「我這個賣藕茶的商人當然得自誇些,你別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