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遠航也沒有忘記一張臉,但他知道,他和林雲波一樣,就算某一刻,傾心而對,也終究會成為一段無果的緣,他們之間橫越的不是別的,而是整個世界!
林雲波漫步街頭,懷抱著剛剛由超市中搶購回的食品,並沒有因為它們的沉重而改變步行的打算。
有風從面上劃過,帶著遠處那海的寧靜與鹹澀,沖洗這世界的塵埃、喧囂,帶給她慰籍,這種幸福未必人人體會得到,因為風從不為任何人停留,唯有她!一絲甜甜的微笑,映染在她日益紅潤的雙頰上,模糊中,只有她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有人在她面前停留,玄黑的風衣在冬日的陽光下格外耀眼。
他正碰在她的手腕上,大大小小的食物一傾而下,圓圓的蘋果滾向馬路的對面。
「我的蘋果!」林雲波輕叫著揚起滿頭的烏絲奔了過去,柔長的髮梢又一次劃上他冷硬的面龐,劃走了冰霜,留下了溫暖的柔情與關愛。
他看著她奔向車水馬龍的街中心,把紅紅的蘋果放在自己的臉頰上,甚至用一隻手輕搭在一輛小汽車的前方,滿街的急剎車聲中,她用她最甜美的笑容征服了所有的人,如風般又飄回到他身旁。
她變了,失去了記憶,失去了牽絆的她,恍惚間無視了周圍的一切,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她的笑,甜甜美美。輕淡如風,癡凝如海,走過千山萬水,閱遍了這世間的紅塵白浪,遺落了許多不該忘記的人事,卻唯獨將她牢牢地留在了心底。
「謝謝你。」她的笑容就在面前閃爍,但她的目光中已然沒有了他,有的只是那份遙遠的回憶,模糊的人影。林雲波伸手接過被他整理好的食物袋,絲毫沒有感覺到身邊人渾身散發的異樣的感覺,淡淡一笑,與他擦肩而過。
「你還不能忘記她,從一開始便沒有。」一個人斜倚在路邊的電線桿上,手中剝著花生,一顆顆地拋入口中,一頭齊肩的亂髮,搭配得一塌糊塗的服飾,嬉笑的面容,嘲弄的口吻,像個天外的流浪者,落拓在這人群川流的都市,帶著他的輕視與譏諷出現在人前,只是一雙明眸閃著犀利、理智的光芒。
「沒想到,我們的王牌殺手也會如此多情。」
「你說夠了沒有?」話音剛落,他的人已被提到了半空,或許他應該感覺到「風」身上的陣陣殺機。
「別這樣,你會將我的苦膽嚇破的。」他毫不留情的伸手拍開面前這個哀傷絕望著的男人的手:「我說得對不對,要不你怎麼會在大半年前突然找到我,老兄?我們已經有十年沒見了。」
「十年,真的很長了。」
「是很長了,長得都叫人頭髮白了。」……往事如煙,兩個又似友又似敵的男人並立在一起,開始尋找往日的煙雲……
這個看倦煙塵,嬉笑人世的男子,並不是別人,正是「風」帶著林雲波找到了他,也正是他救醒了林雲波,只是這個世界上並有人知道他的存在,除了「風」!自小他們生活在一起,一起接受難以忍受的訓練,一起血雨腥風,出生入死,幾經磨難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也許正是命運的捉弄,把一個美麗的女孩橫陳在他們之間,友情的天敵就是愛情,在那個女孩無故神秘死去之後,他一怒之下遠離了塵世,從此不願再與任何人接觸,直到大半年前的一個風雨之夜,風帶著林雲波闖進他的家門……
「謝謝你。」
「謝我?」他冷笑著:「謝什麼?」
「是你救活了她。」
「哈!」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有掩不盡的悲愴:「我只救活了一個陌生人,但我卻把你從她的腦海中連根拔掉了。」
「我知道。」「風」低下了頭,不知是眼前的事實,還是他笑語中的哀傷抹掉了他所有的殺機。
半年前,他帶著林雲波找到他的時候,林雲波早已骨瘦如柴,徘徊在生死邊緣,可他相信他,這個自小便是醫學怪才的人,只有他才可以挽回她的生命,果然,他有辦法,他做了好幾次奇異的手術,終於喚起了她的沉睡的意識,但卻使得他們形同陌路了。
他整整跪在她床前一夜,那一夜,是今生今世最酸疼的一晚,流盡了他一生一世的淚水,不是生離死別,卻更加的殘酷與無奈,她活著,但卻永遠不再說起他……
「你是不是太殘忍了?」難得的一絲微笑展現在他面上。
「難怪你可以迷倒那麼多女孩子,原來你笑起來還這麼有型。」
後者又重新斜倚在路邊的欄杆上,拍打著自己一身已經很久沒洗過的名牌,儘管他說得很風趣,但他卻絲毫沒有偽裝的快樂:「我看你好像欠了我一個人情。」
「我沒忘,我願以生命為代價。」
「你捨得嗎?」他遙指向那邊的廣場。林雲波就站在那方,大大小小的袋子擺放了一地,一群饞嘴的鴿子圍繞著她,在她肩頭,身上亂蹦,亂啄,陽光下的笑臉閃爍……
「的確有種張揚的美麗。」總認為溫柔才是美麗,一如十年前,自己為之瘋狂過的她,卻沒想到這才是美得不可言喻:「你捨得嗎?」
他不語。
「查了這麼多年,才知道誰是兇手,為什麼你不親自為她去報仇?」
他仍不語。
「因為只有你,她才可以含笑九泉,只有你的槍,你的子彈打穿兇手的心臟,你才能償還她對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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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的時候,林雲波便起身去海邊,今天有霧,有風,風強地刮疼每個人的臉,昨天還是溫暖如春,今天便仿若已是暮秋初冬,有什麼事要發生嗎?
「很精緻的手飾。」林雲波背後傳來陌生,深沉的聲音。林雲波默默地放下手,遙望遠方。
「只可惜,它的故事並不美麗。」
「為什麼會不美呢?」
「因為,我忘了,我甚至記不得他長得什麼樣了。」林雲波猛地轉過身來,連自己都奇怪,是什麼樣的陌生人引起她如此的興趣。瘦長的面龐上閃著一雙或許是激越的眼眸吧!有霧,看得不是很清楚。
「通常你都是用這種方法來認識女孩子的嗎?」
「從你眼裡我看見了懷疑。」
一陣清脆的笑聲打破這清晨淡淡的靜寂。「我開始覺得你是個有趣而且討人喜歡的人了。」
「是嗎?」他說得很輕,很淡。遠遠的一個巨浪撞碎在礁石上,飛濺了兩人一身冰冷的海水。
「哈!」林雲波笑著拉起他,就那麼自然地衝向那片海灣,像許久前發生過的一般,只是天上沒有星,水中沒有月……
他緊緊地把她的手反扣住,阻止了她這次冒險的行為,這一去,她肯定會在床上發熱躺上三天,唉!他仍然是那個瘋狂、張揚的女人,不是嗎?
「陪我走走吧!」他拉著她的手,沿著蜿蜒的海灘,漫步前行……風吹著兩人的衣襟呼呼作響,和著海浪的輕柔,感受著清晨漸漸散去的薄霧,天地間一片寧靜、安詳……
他從哪裡來?是誰?怎麼會像一陣久違了的風,驟然地停她身邊,什麼也不說,牽著她一路遠行,像是要這樣走到天的盡頭,走到海枯石爛的時空……又有淚水在這種默然無語的美麗哀傷中滑落,這麼美麗的時刻會有如此哀傷的淚水,自己是怎麼了?
「你哭了。」一隻手緩緩拂上她的面頰,林雲波心中一驚,這種感覺就在雙方肌膚接觸的瞬間,猛的由心中塵封的一角跳將出來,緊緊的抓住了她的每一份感覺。他到底是誰?
林雲波盯了他很久,層層的回憶,使她雙眼中儘是濛濛的霧氣,看不清她的思想,不知道有什麼樣的情感在她赤熱的血液中奔流,他甚至害怕了,害怕她會突然記起一切,害怕她在這種情形下仍然記不起他。矛盾的心在她的注視下開始發顫,如果她的回憶再次失敗,他會絕望、傷心,如果她記起了他,那就肯定還會有更為血腥的結果在等待著他們,但——他離不開她,永遠!
林雲波突然地笑了,清晨綻放的花蕾上還閃爍著昨夜回憶的淚水,她笑得那麼自然與甜美,似乎忘記了週遭的一切。
「對不起,我走神了!」
他長長的在心中歎了口氣,也許這將是最完善的結局,他將同時以兩種不同的身影在她的記憶中與她共存,前者,她傷心,絕望,卻已如煙雲散盡;後者,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不久便會消失,日後的某天,當她有夫有子時,會突然記起這麼個萍水相逢的過客,遙祝上一份美好,此生又有何憾呢?
他也笑笑,只是多了那麼一分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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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林雲波哼著小調踏入家門時,歐遠航早已在廚房中整治出一頓豐盛的午飯了,看到她很是吃驚:「我以為你還在床上,所以沒敢敲你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