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麼?」林雅文困惑地問。
「告訴妳,我是巴黎最潦倒的畫家,妳別以為我是什麼了不起的畫家。」
「不,你的畫已告訴我,你是我要找尋的畫師。」
王明書不再狂笑了,他又叫林雅文坐回原位,繼續畫未完成的畫。
他邊畫邊想,林雅文是肯定他的畫藝才想拜他學畫,他也該肯定自我,他是巴黎流浪畫家,吸收歐洲畫風,而且,他自小習畫,鍥而不捨,又有豐富的人生歷煉,雖談不上大畫家,小畫家應當之無愧!
不過,他不務正業,兼了導遊又兼侍者,這又怎能夠教她畫呢!
傍晚時,王明書終於把畫畫好了,倆人品賞良久,才一同出門找尋小餐館吃飯。
是在塞納河邊的小餐館,安靜而高雅。
「王先生,今晚,你點菜,我請客。」林雅文先約法三章。
「為什麼要妳請客?」
「因為,我已拜你為老師了,非請不可。」林雅文很堅持地道。
「我真的夠資格做妳的老師?」王明書仍然半信半疑地。
林雅文點頭。
「好吧,我問妳,妳來巴黎作何打算?」
「我要在巴黎畫一百幅畫,然後回台北舉行畫展。」
「多少時間?」
「二年。」
林雅文說完又後悔了,她的盤川頂多再撐幾個月,怎麼可能在巴黎滯留二年呢!
「不瞞妳說,繪畫是我最愛,不要說向我學畫,倆人互相研究、鼓勵就是了,不過,我要兼差,不常有時間繪畫,亦就是說不常在家裡。」王明書說出真話。
「是不是可以這樣,我是否可以借你的畫室,你不在的時候,讓我也可以在妳的畫室作畫。」
「可以。」王明書爽快地答應。
「來,我們乾杯,謝謝你收我為徒。」林雅文舉起一杯紅酒,愉快地笑著。
「干。」王明書一乾而盡,他快活極了,今後,他有伴作畫了,他相信她會鞭策他不斷創作,畫出更好的畫。
第四章
林雅文背著畫架,徘徊於凱旋門附近,想找一處作畫地點。
她穿牛仔褲,長褲水色上衣,戴咖啡色太陽鏡。
巴黎的陽光不怎麼強烈,氣溫也十分暖和,作畫實不應戴太陽鏡的,可是,在這裡,她卻可藉著太陽鏡,窺視巴黎人浪漫的一面。
她終於在香榭大道的安全島上擺放畫架,在這裡有成排的樹蔭,又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矗立在交叉路口的凱旋門。
她的畫具很多,還有二瓶礦泉水,一瓶飲用,另一瓶是畫筆沾水之用。
凱旋門是拿破侖時代留下來的建築物,雄偉莊嚴,氣象萬千。
她取下眼鏡,想要仔細看出它的主題是什麼?
她想了老半天,依然不知道。
還是先畫它的輪廓吧,主題是什麼,可請教她的老師--王明書。
她開始舉筆作畫。
經過她身邊的人,都會駐足瞧畫一下,有些觀光客則把她作畫當作一景在拍照。
她已習慣了,如入無人之地,專心畫那巍然矗立的凱旋門。
在作畫時,她又想到王明書,他已有好多天不見了,是帶團到法國南部遊覽了。
雖然,她有鑰匙可到他畫室作畫,可是,他不在家,她卻沒有作畫的勁兒。
只要他在家,她的靈感便如泉湧。
看到他笑,她便感到春天已來到。
只是,他在作畫時不苟言笑,不能分享她的喜悅。
還有,他最近喜歡畫裸女畫。他是把一張裸女像貼在畫架旁,邊看邊畫。
看像繪畫,那有立體感?那算是藝術創作?
在台北的畫會,常請職業女模特兒,擺各種姿式,讓會員畫個痛快。
當然,王明書請不起模特兒,要不然,他就不必去兼導遊又兼侍者了。
想到兼差,她也渴望有份差事,這樣,她的生活就沒有壓力了,也可多停留在法國了。
她現仍住在旅社裡,她真的住不下去,她必須找一間廉價的房間來租,既使再簡陋也無所謂,只要能棲身就可以了。
凱旋門終於畫妥了,只花三小時而已。
她還是喜歡水彩畫,別的不是,光是所花的時間就比油畫節省許多。
「棒極了。」一對洋夫婦站在畫架前,由衷讚美著。
她聽不懂他倆講的話,但,看他們的眼神與驚喜的笑容,必定是在稱讚她的畫。
「要賣嗎?多少錢?」洋先生問她。
她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以笑回答。
他掏出了鈔票,遞出一、張大鈔欲買她的畫。
現在,她終於懂得對方的意思,可是,她猶疑不決了起來,過去在台灣,她從不賣過畫,不知自己的畫值多少錢。
他見她似乎不滿意他出的價錢,又多拿了一張大鈔,兩百法郎。
畫賣掉了似捨不得,可是,巴黎的凱旋門依舊在,賣掉一張可再畫一張啊!
她想到台南南鯤鯓的洪通,當人家捧他成名欲高價買他畫,他卻一幅畫也不賣,等到他窮欲賣畫時,卻無人問津。
她終於接受對方給的錢。
她從畫架上取下了畫,小心翼翼地替畫裝框,然後雙手交給對方。
洋夫婦很大方,不停地說謝謝,還重重握林雅文的手。
買者走了,林雅文仔細看著二張百元大鈔,喜孜孜地收好,放入皮包裡,然後,感激地望向凱旋門,喃喃地:
「凱旋門,拿破侖,感謝你了,我會再回來畫您。」
第五章
這夜,林雅文再次上王明書的畫室,他依然不在,可是,她耐性地等待。
在等待中,她用王明書的油布、油彩,試畫凱旋門。
不是她不會畫油畫,她在台灣也曾畫過不少油畫,只是她走的路是水彩,油畫只不過逍遺畫畫罷了。
她拿出她拍攝的凱旋門照片,釘在畫布旁邊,然後專心作畫。
她畫了好多小時。
當畫室古老的時鐘敲響十二下時,王明書回來了。
「怎麼?妳一直在這裡等我?」他驚訝問。
「練畫油畫。」林雅文好高興他回來,可是,已是深夜十二點了,她不能再逗留,怕影響他睡眠的時間。
王明書走近畫架,仔細地看凱旋門油畫,不住地點頭,稱讚著:
「很有天份,畫的不錯。」
「你一定很累,夜已深,我該回去了。」林雅文一面收拾畫具一面打量風塵僕僕回來的王明書。
「回去?回那裡?已是凌晨了,我不准妳回去,就睡在我這裡。」王明書下著命令。
「我,我……」
「放心,妳睡我的臥房,我睡樓下的沙發。」
林雅文無法拒絕王明書的好意,不過,也許是畫過畫,精神亢奮,不想馬上就去房間睡覺。
「明書,你明天還有工作嗎?」
「沒有。」
「那麼,我們可以多聊一下嗎?」
「我正有此意,我們已有好多天不在一起,是應該聊一聊。」
王明書是個心細的人。
他拿出了一瓶白蘭地,一包牛肉乾,再衝兩杯玉米濃湯。
「很抱歉,下酒的菜就這麼二樣而已。」
「這樣就夠豐富了。」林雅文舉起一小杯酒:「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教繪畫,謝關心我……」
「夠了,夠了,同是故鄉人,客氣什麼,來,乾杯。」
幾小杯酒下肚,林雅文想起白天賣畫的事,不吐不快,說:
「明書、今天,我到香榭大道畫凱旋門,有一對洋人夫妻買了那幅畫。」
「多少錢?」
「兩百法郎。」
「什麼?兩百法郎?」
「是啊,我沒有開價,是洋先生出的價錢。」
「哼,巴黎人真不公平。」王明書故意鼻孔出氣,說:「妳知道嗎?我在街頭賣畫,一幅頂多幾十元法郎而已。」
林雅文以為她大概運氣好,遇到的是出手大方的觀光客吧!
其實,在台灣,有名的畫家,一幅畫賣幾十萬元,是稀疏平常的事。
一幅凱旋門畫賣二百法郎,應算是小錢,只不過是為了討飯吃的街頭畫家眼裡算是不小錢吧!
「巴黎街頭畫家大都是男的,像妳在街頭繪畫的女畫家倒是少見。」
「不管怎樣,妳來巴黎混日子比我還容易。」
「改天,我們一同到小丘廣場聯合作畫賣畫,也許妳會給我帶來好運。」
林雅文靜靜地傾聽王明書說話,他似一肚子牢騷,多少渲洩生活的不滿。
她想,像他可能擁有巴黎大學美術碩士,又長年在巴黎藝術熏陶的畫家,不如回去台灣較有發展。
不過,她不敢說出自己心中的話,怕傷害他的自尊心。
「明書,明天我請客,就用二百法郎請客。」林雅文提著建議。
「好。」王明書爽快地答應了。
這夜,王明書真的睡在樓下客廳沙發上,而林雅文睡在他的臥室裡。
林雅文輾轉難眠,她一直在想,王明書在沙發上怎能睡著,會受涼嗎?好幾次,她有下樓的念頭,可是,又怕吵醒他。
他是君子,是值得信賴的人,她想。
她會愛上他嗎?其實,她也不知道,不過,他可確信的,若是他主動示愛,她可能會愛上他的。
說來也可笑,她和他都是學藝術的,卻十分保守,一點也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