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是在飯店上班嗎?這樣不是會影響你導遊工作嗎?」
「哦,一點影響也沒有,並不是天天有旅行團可帶,而且,飯店是兼差的,有上班才有錢,簡單講,按餐計酬。」
「到飯店兼差,不會很累嗎?」
「哈,哈,輕鬆得很,妳知道嗎?到飯店兼差是混飯吃,有工資可領,又有免費飯可吃,棒極了。」
林雅文轉頭望望他,她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太像香港人了,不過,他講的閩南語卻絲毫沒有香港腔。
「先生--」
「我們已見了那麼多次面,現又走在一起,叫我先生不會太失禮嗎?」
「好,請問尊姓大名?」
「王明書。」
「王先生,你府上在那裡?」林雅文問。
「妳是說台灣的家?還是現在的家?」
「當然是現在的家。」
「當然是在法國的巴黎啊!」
林雅文心想,有問跟沒有問一樣,他在巴黎當導遊又兼侍者,當然是住在巴黎。
不過,若他說出住址又是多此一舉,因為,她根本不知巴黎的東西南北啊!
「小姐,我該如何稱呼妳啊?」王明書問。
「林雅文。」
「林小姐,我就住在附近,妳願意到我家坐坐嗎?」王明書停下腳步,望著一條狹窄的小巷。
林雅文猶豫了一下,心想,他是她來巴黎第一個認識的人,且又同是台灣人,多認識一點也無妨,於是,她點頭答應了。
巷子長而彎曲,來到盡頭,又轉個彎,終於來到一幢獨立的二樓木屋。
「林小姐,這就是我租的房子,整棟,有三個房間,一個客廳。」王明書掏出一串鑰匙,邊開門邊說明。
「太太、小孩在家嗎?」林雅文小聲地問,她突然覺得來他家十分唐突。
「妳看我多老?告訴妳,租房子已不容易,那來錢養妻子?」
林雅文鬆了一口氣,至少不會尷尬見到人家的太太。
門打開了,燈光也亮了。
所謂的客廳,只不過幾張破舊的沙發罷了,衣服、襪子亂七八糟置放在桌椅上。
不過,讓林雅文眼睛大亮的是,牆上掛了不少的油畫,其中一幅畫是塞納河風光,非常顯眼。
「是買的?是誰的作品?」
王明書沒有回答,引著她上樓,打開靠巷道的大間房間。
林雅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滿屋都是畫,滿地都是畫具,不用他說明,她已知道他除了是導遊、侍者之外,還是個畫家。
她雙眼逡巡著牆上掛的畫,不是擺設,是一幅挨一幅,密密麻麻排在一起,而且,掛了二排,有水彩畫,也有油畫。
很讓她不解的是,樓上的畫泰半是裸女畫,算起來應該有二十多幅。
「王先生,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你還是個畫家。」林雅文敬佩地說。
「妳我都是,彼此彼此。」王明書淡然地說。
林雅文想讚美他的畫藝,可是,她不敢說出來,她怕說得不妥貼,不過,她還是佩服他的毅力,問:
「你怎麼會有時間繪畫?」
「飯店打烊後就是我繪畫的時間。」
「這樣不會太累嗎?」
「沒辦法的事,吃飯要緊唷!」王明書擺擺雙手聳聳肩。
林雅文並沒停留多久,瀏覽一下後,下了樓,由王明書送出大門,並陪她走出巷道。
「林小姐,妳住那裡?要我護送妳回去嗎?」王明書問。
「不必。」
「我們會有再見面的時候嗎?」
「我也不知道,再見。」
夜色朦朧,林雅文回到飯店,並沒有直接上樓進房間休息,而在樓下咖啡室,買了一杯咖啡,邊啜飲邊聽音樂邊想著那個叫王明書的畫家。
第三章
王明書又在繪畫了。
他現在畫的是油畫,想要畫出塞納河遊艇上的林雅文。
他右手舉筆對著書架,左手夾著香煙,吸吐又吸吐,滿室都是煙霧。
他在思索,想著林雅文的模樣,可是,怎麼想,都印象模糊,根本想不出一個輪廓。
她在艇上畫他。
他也要畫艇上的她。
不過,畫架前沒有模特兒,手中又沒有她的相片,這教他如何畫起呢?
還是先畫塞納河吧,他開始畫了,塞納河熟悉得很,不必憑空杜撰,很快地畫出了美麗的塞納河,再來,遠景是拱形橋樑及兩邊的古宅,還有她搭的那艘大型遊艇。
近景是她,林雅文,佔了一半的畫面,這必須慢工出細活,他打算花上一星期時間畫好。
他先把近景擱在一旁,先為遠景、遊艇著色,一筆一筆地畫,畫得毫不費力。
其實,塞納河的風光,他已畫過上百次了,所畫的都賣給台灣來的觀光客。
幾天後,他開始畫林雅文特大的焦點,可是,他想得腸枯思竭,還是無法下筆。
他猛抽香煙,仍然無濟於事。
他很後悔,沒問她住在何處,至少應記下她的電話號碼才對。
若有她的電話,他可請她來當模特兒,可是,已成過去,他永遠也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幹嘛畫她,巴黎的東方人多的是,既使台北飯店也有兩個香港女侍啊!
他扔下煙蒂,正要撕去畫了一半的畫時,樓梯響起了腳步聲。
會是誰?他猜想一定是那個勢利眼的飯店老闆,一定是來拉他去飯店招呼客人。
他沒撕畫,也沒回頭,只是一臉不高興地吸煙。
「唉唷,煙味好重,烏煙瘴氣。」
說的不是法語,是閩南語,又是女人的聲音,一定是她,是林雅文。他轉頭一看,果然是林雅文,她笑盈盈地走過來,瞧瞧畫架上的畫,說:
「塞納河,好美的畫,哦,是遊艇,艇尾的空白處要畫什麼?」
「畫妳。」王明書緊緊注視著林雅文的臉孔,深怕她一下子就溜走,而想把她面貌烙印在他腦海裡。
「畫我?」林雅文露著不相信的神色。
「我想了一星期,就是想不出妳美麗的面貌。」
林雅文什麼也不說,就坐在畫架前,做她的模特兒。
「好極了,不要動,我現在就畫妳。」王明書舉筆沾油彩,開始在畫紙上畫近景人物。
林雅文很合作,擺出很好的姿式,讓王明書畫個痛快。
也許是油畫,他畫的時間很長,可是,林雅文坐得並不覺累,她兩眼一刻不放地凝視在作畫的王明書。
她覺得他不像導遊,也不像飯店侍者,是百分之百的畫家。
不是嗎?他老遠來此,絕對是來此學畫的。
她偶爾會把視線投向對面牆上所掛的十幾幅畫,顏色十分強烈,意境也十分抽像,水準相當的高。
而她自己呢?不同路線,她是學水彩畫的,不過,看了他的油畫,她倒有畫油畫的衝動。
王明書全神貫注地看著林雅文,他不但要注意線段,也要強調東方色彩,更要畫出她的溫柔和美麗。
雖然,他兩眼盯著她,腦中也浮現很多問題,諸如倆人偶然相遇於遊艇,同樣是來此學畫,不過,他是特地來巴黎學畫,而她僅僅是來此繪畫而已。
其實,他在巴黎學畫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為了掙一口飯吃,為了要住一幢獨立的房子,他淪為飯店侍者,淪為導遊,甚至淪為街頭畫家。
所以說是淪落為什麼,就是沒有一份固定工作,導遊、侍者都是臨時兼差的,有做才有錢領,至於街頭畫家,他實在不願意跟幾十國畫家擠在小小的廣場,因為,說不好聽的,簡直是文化乞丐,往往為了幾個法郎,還要跟客人討價還價的。
他想,像他這樣會有出頭天嗎?像他這樣的畫家,巴黎滿街都是,更糟糕的,巴黎人都不知道他有這號畫家。
畫林雅文,可說是他幾年來最認真的畫作,他不敢馬虎,畫了幾小時後,他宣佈休息。
他倆就在畫室休息,他拿出二條麵包,二杯咖啡,就這樣充當午餐。
「我以為妳不會再出現。」
「其實,我來過好多次,就是找不到你這裡。」
「這也難怪,妳剛來巴黎嘛!」
「對,你今天怎麼沒有上班?」林雅文問。
「我的職業很有彈性,可以不上班。」王明書沒有多加解釋。
林雅文本來有滿肚子話要說,可是,現在,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來巴黎已有半個月了,仍然還住在飯店裡,若再住下去,頂多二個月,她帶來的錢,便會用得一乾二淨。
另外,她是學畫的,可是,直到現在,她不但還沒拜師求藝,也還沒真正畫過一幅畫。
巴黎,人地不熟,她又不懂法語,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她。
可是,她跟他只有幾面之緣,求助於他,會幫忙她?她實在無法啟口。
「林小姐,妳來巴黎已有很多天了,開始畫了嗎?」王明書啃完了麵包,抽起香煙問。
「還沒有,我,我想拜師學藝。」
「拜師?這個嘛,妳想拜那個畫家學藝?也許我可以介紹。」
「其實,我已找到這個畫家了。」
「是誰?」
「是你。」林雅文指著王明書。
「哈,哈,笑死人了。」王明書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擠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