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兄這話雖有道理,但,我們只是想瞭解易眼術的醫理論點,以求心安,這也不為過吧?」步青雲精明地接口,說到底他還是對易眼術不放心。
「師命難違,恕我無法對你們透露其中奧妙。若青雲老弟對在下的易眼術沒信心,只好請冷兄另請高明了。」宮無忌擺明不想再談論下去的意思。
「這……」抬出師命這頂大帽子,再加上另請高明的拿喬,逼得能言善道的步青雲也啞口了;但轉念一想,他又不死心地力爭到底:「那也不是非要我大哥的雙眼不可吧?」
「若非至親至愛之人,試問誰人願意做此重大犧牲?」宮無忌臉色一整。
「這……或許我們可以出高價去買,說不定有人需錢孔亟,不得不……」
一直靜聽他們對話的冷星寒,這時才開口打斷步青雲話頭,神色凜然地說:
「不,這是趁人之危,也太不人道,即使有人願意出賣,我亦不忍為之。再說,江湖上奇人軼事本多,什麼千奇百怪的事都有可能發生,因此,易眼術未嘗不可信。宮兄的醫術妙不可言,一向教武林人士折服,他不辭千里到此替映月治眼,我們豈可對他的師門絕藝抱持懷疑態度?這樣對宮兄就太失禮了。」
「這……」被這番話一堵,步青雲也沒了主意。
「青雲,這是我欠映月的,我無怨無悔,你不必再為我操這個心了,一切聽憑宮兄的吩咐吧!」冷星寒意志頗為堅決。
「大哥!」知道老大一旦作出決定,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回,步青雲至此也只有閉口不言了。
☆☆☆
明天就要進行易眼術,今夜是能再見她的最後一晚,冷星寒深夜難眠,不覺信步來到了慕情閣。
佇立在庭園裡,負手仰望蒼穹──明月秋皎潔,繁星競爭輝。
今晚的夜色很美,冷星寒的心卻是苦澀淒楚的!
捨了一雙眼後,他就是個殘廢的瞎子,再也匹配不上伊人。冷星寒自慚形穢,對水離情再不捨也得放手了,他只能選擇黯然離去,今後孤老一生。
夜深沉,四周悄然無聲,想必佳人已入夢鄉,但不知她今夜是否好眠?
應該是吧!明天治療後將可重見光明,她的心必因喜悅而得以甜然入睡。反之他呢?今後將無法再見這個繽紛美麗的世界,永遠沉淪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直到生命盡頭!
冷星寒不勝欷歔,喟歎著緩緩走近閣樓,卻也只能靜立門外,牽腸掛肚地苦想著她。雖渴望再見她最後一眼,終究還是不忍吵她安眠呵!
默默佇立良久,冷星寒再次歎息後,轉身正想悄然離去,卻聽到背後細微的開門聲響。
冷星寒錯了!當一個人愁思滿腹時,的確睡不安枕;但,太過振奮的心情,一樣令人難以入眠。
水離情雖已熄燈就寢,卻久久無法成眠!
她的心一直起伏不定,既擔憂明日的治療是否會失敗,讓她空歡喜一場,又不免興奮地憧憬著愈後光明的未來。
夜闌人靜,她卻聽到深沉的歎息。那聲聲歎息,聽來無比地落寞孤寂,直敲入她心底,讓她的心頭緊緊揪擰起來。
這麼晚了,是誰在她房外歎息?或者,這只是她的幻覺?
水離情不禁起身披衣下床,摸索著打開了房門。
雖然眼不能視物,但門扉一啟,敏銳的直覺立刻令她意識到門口有人。
這時,轉身正要離去的冷星寒,也被身後開門的聲響拖住腳步。
他回身一望,竟是心心唸唸的愛妻俏立門口,在銀色月光的烘托下,美得像謫落凡間的夢幻仙子。
冷星寒心頭頓時湧上一陣狂喜!
自從前幾日暴露真實身份後,她對他的態度十分冰冷疏離,除了到廳軒讓宮無忌診察眼睛外,她總是將自己關在房內避不見面,讓他想念到心都痛了。
明天術後,他將歸隱冷家堡,從此天各一方再難聚首,能在臨別前夕再見她一面,他豈會錯過這難得的話別機會。
「情,妳還沒睡?」他開口招呼,聲音輕柔有若絲絨。
「是你!」水離情沒料到竟是他深夜在自己門外歎息,一時也怔住了。
「是我,我來看看妳。」他的聲音依舊低柔。
「我……我有什麼好看的?」短暫的怔楞過後,水離情一回神又寒下玉顏,雙手一攏,準備關上房門。
「情,別這樣,請妳聽我說幾句話好麼?」冷星寒飛快伸手擋住門扇,阻止她將房門關上。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水離情態度依舊冷絕。
「情,我知道妳恨我,但我只是想跟妳道別而已,難道連這點機會妳也不願給我麼?」冷星寒痛苦萬分地說。
「道別?」水離情愕住。「你要走了?」
「既然妳不肯原諒我以往的過錯,我只好回冷家堡去了,今後妳自己要好好保重。」冷星寒黯然地叮嚀她。
水離情默然不語,半晌才勉強開口:「你不會帶走塵兒吧?」
「妳放心,我既然答應過妳,就不會出爾反爾。」
「那……你什麼時候回冷家堡?」咬了咬唇,水離情忍不住還是問了。
「明天一早就動身。」冷星寒心情低落無比。
事實上,是明天一早宮無忌就要施行易眼術,他不想讓她知道真相,更不願她看見他失明的落拓模樣,是以才騙她明日即起程回堡。
「明天?」水離情的心沒來由地湧上一陣失落感。
為何他急著明日走?難道他不想等到她重見光明?
聽宮大夫說,明天做過治療後,必須再等三日方能解開繃帶,那時她的眼睛就可以重見光明了;但,他卻等不及,明天就要趕回西北……
為什麼?是因為她拒絕的態度,促使他想早日離去嗎?
而自己不是恨透他昔日的狠心絕情麼,為何在得知他即將離去時,還會有心痛的感覺?甚至還有一種深深的遺憾!難道在她心底深處,其實是渴盼復明後,能再見一眼他的俊顏麼?
應該是吧?她從來不曾忘記過他,否則為何這幾年來午夜夢迴,醒來總是淚濕滿襟呢?
見她良久不語,冷星寒只當她仍然排斥自己,只好忍痛道別:
「夜深露重,妳該歇息了。明天對妳而言,將是嶄新人生的開始,今晚好好地睡,才有精神體力接受明日的治療。」
明天,是她嶄新人生的開始,卻將是他悲苦日子的來臨!
冷星寒一時愁腸百轉,再也忍不住傷慟,匆匆丟下一句:「保重了。」不等她回應就急轉過身,腳步踉蹌地離開了慕情閣。
再不走,他怕自己感情會失控,克抑不住地攬她入懷擁吻個夠。
「星……」水離情聽他走遠後,才輕聲喚出深藏心中七年的名字。
☆☆☆
一年後 蘇州巧繡坊
重新開張營業的巧繡坊,又恢復了昔日門庭若市的興隆景況。而巧繡坊能夠重開店門,想當然,宮無忌必是治好水離情的眼疾無疑了。
重見光明已經一年,水離情卻一直忘不了治眼前夕冷星寒道別的那一幕。
她不懂為何他等不及她復明就急著回酒泉郡,只在事後差萬奇送來巧繡坊及水宅的房地契,說是物歸原主,然後從此再無訊息相通。
她更不懂他的心,為何要化名莫仇再次向她求親,忽而卻又匆匆離去?是因為她的拒絕嗎?而他竟也如此輕易就放棄了麼?
對她,他到底有情亦無情?或者是上一代的仇恨依然無法化消?
一切皆是無解!水離情只能告誡自己收拾起紛雜的心情,將全副心力投注在重振家業上,轉眼竟也過了一年光陰。
這日,她正忙著趕製一件繡品,留下來繼續伺候她的羽娟進入了繡房。
「夫人,那個刁蠻姑娘又來了。」只見她神色緊張地說。
「誰?誰是刁蠻姑娘?」水離情一時弄不明白她說的是誰。
「就是一年前……」
「就是我!」羽娟話還沒說完,就見萬芳已經現身門口。
「妳怎麼又亂闖進來了,不是告訴妳先在花軒候著嗎?」羽娟立刻指責她。
「哪來那麼多麻煩規矩,為了大家省事,我自己進來不好麼?」萬芳還振振有詞。
「妳這人真是……」羽娟氣得直翻白眼。
「羽娟,既然萬姑娘都進來了,妳下去準備奉茶吧。」水離情息事寧人。
等羽娟嘟著嘴走後,水離情才轉而招呼客人:
「萬姑娘請坐。不知妳今天上門來有何指教?」
「哼,本姑娘是來替冷大哥討回一個公道的。」萬芳也不客氣,大剌剌地坐定後,一副興師問罪的口吻。
「冷……我不知姑娘在說些什麼?」乍聽她提到冷星寒,水離情心口一震。
「冷大哥為妳做了那麼大的犧牲,可一年來妳卻對他不聞不問,妳這個女人實在太狠心了。」萬芳氣呼呼地瞪著她。
「妳……他……萬姑娘,請妳說明白些好麼,他為我做了什麼犧牲?」水離情鎖起了黛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