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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曾曉君

  「……」呂文繡默默無語,心中湧上一陣心酸。再怎麼說,她也不過是個年方二十的年輕姑娘,生活的重擔卻已將她的心情擠壓得猶如歷盡滄桑的老婦一般。

  「阿繡姐,你放心,我回去就告訴大哥,要他再僱用你。」莊蝶兒見呂文繡眉宇含愁,立即大發慈憫。

  「謝謝小姐,大少爺說過不聘雇女武師,我看算了。」

  「那沒關係,咱們家宅子大,還缺個……呃,侍女,只是要委屈姐姐了。」莊蝶兒總覺叫水一般柔美的呂文繡當婢女,實在太蹭蹋人家。可不找個名堂又不行,大哥絕不會坐視府裡養個吃閒飯的僕人。

  「不,不必了,謝謝小姐好意,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呂文繡並非排斥當婢女,而是她知道這只是小姐的一番美意罷了。

  若莊嚴有心,當初免除自己護院職務時,就可以徵詢她有無轉任侍女的意願呀。再說她也問過老管家,確定莊府日前並不缺人手。

  「真的?姐姐工作已有著落?」

  「是的,在一家藥鋪子幫忙抓藥。」呂文繡信口扯謊,下過,謊言有時也是出於善意。

  「是哪家藥鋪?在哪條街上?」莊蝶兒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小姐何必問那麼多……」呂文繡卻支吾其詞。

  「阿繡姐,你是哄我安心的吧?」呂文繡明澄澄的大眼閃動一絲愧色,顯然不擅說謊。鬼靈精怪的莊蝶兒一眼就能看穿。

  「不,我……我沒騙你……」呂文繡紅了臉。

  「好吧,那過兩天我再來找姐姐。」莊蝶兒也不再逼問,她心中已有主意,決定先回去向大哥爭取阿繡姐的工作權,等事情有了結果,再來找她回莊府。

  「小姐,你自己一人出來太危險,像剛才碰到那些小流氓……」呂文繡一聽,急聲勸阻。

  「阿繡姐,下次我來一定帶幾個武師同行,這樣你總可以放心吧?」說服大哥後,她當然可以大大方方出府找阿繡姐回去,屆時大哥定會派武師護衛自己的。

  唉!天真的小姑娘,她以為呂文繡是諸葛孔明啊?還得莊嚴大少爺勞師動眾,諳她出「茅廬」不成?

  環境的淬礪,促使只年長她三歲的呂文繡,思想就成熟許多。她當然知道自己幾兩重,焉敢有此不切實際的奢望,但莊蝶兒的熱情令她相當感動。有生以來除開早逝的雙親,對她好的,除了奇爺爺之外,就只有莊逸及莊蝶兒兄妹了。他們兄妹長於富貴之家,卻沒沾染一絲驕氣,實在難能可貴,只可惜大少爺就冷漠太多。

  「小姐,我看待會兒還是我送您回去,免得半途又碰到壞人。」呂文繡把話岔開,不想再談惱人的工作問題。她找工作依舊四處碰壁,再回頭租這房子時,孫大娘怕她又突然退租,要求她一次預付半年份租金,手頭上銀兩所剩無幾,若工作再沒著落,只怕就要喝西北風了。

  「姐姐一個人就不怕碰到壞人嗎?」

  「我這條賤命,碰上就碰上吧。但小姐不同,小姐是富貴命,出不得差錯。再說我還有點武藝防身,也不怕碰到壞人。」呂文繡並非怨天尤人,而是——認命。

  「姐姐,生命沒有貴賤之分,一律平等,都是無價的呀。」這次莊蝶兒倒說了句成熟的話,可見她只是天真,而非無知。

  「謝謝小姐安慰,我送您回府吧,這裡太簡陋,怕怠慢了小姐。」讓嬌滴滴的大小姐窩在這破舊矮房,呂文繡直覺過意不去,頻頻催她離開。可不是她不懂禮數,相反的,則是太過拘禮,小廟供不起大菩薩呀。

  「阿繡姐,你幹嘛一直趕人家回去嘛!」莊蝶兒又噘起嘴兒撒嬌。

  「我……我是怕府上的人擔憂。」

  莊蝶兒望望天色,似乎也不早了,自己答應過小柳,晚膳前趕回去,看來不走也是不成。

  臨走前,莊蝶兒靈機一動!之前小混混要向她勒索錢財,她全身上下摸不出一錠銀子,此時卻猛然想起,自己衣襟內頸項上,戴著一條貴重的長命金鎖片鏈子。其實她也沒十足把握能說服頑固的大哥,先留下這金鎖鏈,或許可以幫阿繡姐應應急。

  因此,她趁呂文繡轉身不注意時,迅速解下鏈子,將它塞人床上的枕頭底下。

  ※※※

  隔天,晨曦微露,東方天際剛顯魚肚白,呂文繡就神色匆忙來到莊府大門外。

  早上起床整理被枕時,赫然發現枕下壓著一條好幾兩重的金鎖片鏈子,她知道

  是昨天莊蝶兒偷偷留下的。感動的淚水霎時迷濛了視線,她深深感激莊蝶兒的情義,但無功不受祿,人窮志不窮的呂文繡,當即決定奉還。

  她將金鎖鏈用手絹包好,立即趕往莊府;此刻佇立在氣派壯觀的紅杉大門前,正欲扣動金色門環時,雙扇門扉卻突然敞開,呂文繡伸出去的手差點觸摸到一副寬闊健壯胸膛。尷尬地縮回懸在空中的素手,呂文繡抬眼望去,想看看是哪位守門的家丁,說不定是莊興,或者是其他她也識得的僕人。

  當呂文繡的水汪汪靈眸乍然迎上一雙炯亮如星的眼神時,楞了好半晌。這個高大英挺、器宇軒昂,卻神情冷峻的男人是誰?看他衣著講究及自然流露的威儀,絕非莊府下人,他……他是什麼人?

  冰雪聰明的呂文繡沒納悶多久,立即明白眼前這位卓爾不群的男人來歷,他定是莊府掌握大權、高高在上的大少爺莊嚴。

  當意識到他高貴的身份後,呂文繡自卑的心態油然而生,她怯怯地退後一步,斂眉垂首致歉:「對不起。」

  莊嚴有早起練功的習慣,在「精武堂」練完功後,他接著會到城外郊道跑馬,伙意馳騁一番。適才他交代馬僮到馬廄牽馬後,即準備先行步出屋外等待。

  當他啟開紅杉大門,無預警地撞進一對靈動卻閃著訝然的深幽眼瞳時,他的心竟莫名地一陣悸動,好似風平浪靜的大海,突然掀起巨浪狂濤,久久無法平復。還不及細覽她精緻的五官線條,佳人卻已螓首深垂,像明珠般璀璨的雙眸直瞧著石階地面,不再抬頭讓他捕捉眼裡令人眩惑的風采。

  「姑娘有什麼事麼?」幾乎可以感受到她內心的不安,莊嚴不自覺放柔聲調,生怕自己一貫的嚴肅嚇著了她。

  「我……我來找人的。」美麗的頭顱依舊低垂,呂文繡一逕盯著地面回答。

  莊嚴打量她的衣著,已是洗得泛白,甚且還有幾處補釘,這女子竟是個貧家女。這麼說來,她應是來找府內的僕婦吧?

  「姑娘想找誰?」

  「我、我……」呂文繡突然想起,自己穿得如此寒傖,若說是來找三小姐,只怕這位莊府大少爺會心生不悅吧?因而期期艾艾說不出口。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呢?」莊嚴以一種自己都覺不可思議的溫柔語調,耐心地詢問。

  「我……是來還東西的。」呂文繡決定改個說法。

  「姑娘,你是在跟我說話,還是跟——地板說話?」她一直不肯抬頭,令莊嚴稍稍不滿,難道地板比他好看?

  「我……」呂文繡僵住,卻立即醒悟自己不禮貌的舉止,勉強抬頭注視對方,如春花般的麗容已染上大片嫣紅。「對下起,這是貴府三小姐遺失的金鎖鏈,請公子轉交給她,好嗎?」

  她的聲音輕柔悅耳,宛若天籟般教人沉醉,加上清麗脫俗的臉龐、穠纖合度的身段、不食煙火的氣質,深深吸引住莊嚴的目光,他一時竟看得如癡如醉、意亂情迷。

  「公子……」在他犀利的眼神逼視下,呂文繡心慌意亂,手腳沒個安排處。

  「喔!」莊嚴這才回過神來,驚異於自己的失態。「姑娘剛說什麼?」他竟失常到沒聽清楚她適才說的話,夠懊惱的!

  他一向以冷靜沉著自傲,此刻竟然失態如斯,自己都覺好沒來由。

  「這是貴府三小姐遺失的金鎖鏈,請公子轉交給她。」呂文繡只得再重複一次。

  「她的金鎖鏈?她的鏈子為什麼會遺落在外頭?」莊嚴疑雲頓起。

  「這……」呂文繡不知如何接口,如果莊大少知道妹妹與她這種卑微的人論交,一定會暴跳如雷吧?「我……我也不知道,不過金鎖片上刻有三小姐芳名,我在大街上撿到,特地替她送回來。」不得已,她又撒了個善意的謊。

  「你在大街上撿到?」莊嚴狐疑地審視她。

  看她衣著寒傖,經濟似極拮据,竟能拾金不昧,可真難得呀!但事實真相果真如此嗎?看她神色惴惴不安,分明是不善於說謊之人,她坦然無邪的眼睛,蒙上一層羞慚愧色,早洩漏了玄機。

  「是的,麻煩您了。」見他遲遲不肯伸手來接,呂文繡只好彎身,將手絹包裹的金鎖鏈置於石階上,微一頷首,翩然轉身離去。

  「姑娘……」莊嚴錯愕丁下,正待上前攔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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