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裡還有什麼人?」他最後開口。
「媽媽和外婆。」
「沒有兄弟姊妹?」
「沒有。」
「她們喜不喜歡你老公?」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問。
「樂意接受。」
這麼簡單,他追求她的過程可真是一帆風順。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時他問到她如何和女友分手之事,她說他中午出門,晚上歸來,難道認識後他們便同居了?
「你和你老公……嗯……結婚以前就住在一起了?」
「嗯,他的思想很開放,以前曾和他女友同居過。」
不對,那是美雲自動要來「住幾天」的,他很想告訴她事實如此。
「還有什麼問題?」
「嗯……」他認真想了想,「現在最賺錢的地點在哪裡?增加了幾個鬧區?計算機業發展如何?股票指數多少?」
「這和我的心理狀況有關係?」她露出懷疑目光。
「有關係,經濟發展動脈和你丈夫對理財方面的能力有必然關係,而男人的事業必定也會影響到婚姻關係。」
「我丈夫只是個醫師……」她為難地說。
「對啊,他一定不甘心於只是一名醫師,男人的事業總會從多方面發展,你丈夫也不例外,他一定另外有投資事業。」
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她沒有不相信的道理。於是她認真思索起來,他則緊張得全身發抖,好像最新的財經消息就要到手。
「股票……」
她略停一下,他豎起兩隻耳朵傾聽……
「地皮……」
他兩隻耳朵幾乎貼在她身上……
「我不知道。」她洩氣的說道。
「真的不知道,坦白說,嫁給他我等於脫離了社會,在家專心做個家庭主婦,每天送他出門、迎他歸來;我怎麼知道外面世界變得如何?偶爾逛逛街,也選在熟悉地點,不然就是由他接送……」
「看報呵,難道你都不看報?」他尖聲打斷她的話。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很少看報,就是看了,也都看些藝文消息,不然就是連載的漫畫笑話,這對你有幫助嗎?我可以一口氣說出三個笑話。」
謝了!他暗自大叫。
天!他居然娶了個不看報紙的女人,多可怕,她像象牙塔裡的青蛙,只為他活著!
她憂鬱萬分的看著他,難道他已找到她無法吸引男人之處了?
他悶不哼氣,自己和自己生氣。
不好嗎?娶到這樣女人不好嗎?他不是總認為女人該守在家裡;守著燈光、守著餐盤,不應該到外面打拚,和男人爭地盤。果然他真遇到這種女人,卻氣她斷了財路。
「你不問了嗎?」她悄悄開口,怕又激怒他。
「我幾乎無話可說。」他憋著氣。
她的眼眸暗淡下來,兩手放到膝上互攪著,顯示她內心極度不安。
「我是不是很愚蠢……」
她說著,眼眶閃動著盈盈淚光。
他於心不忍,他的話可能傷了她,他想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
「小九……一定也這麼認為,除了外表騙人的成熟穩健外,我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她眼眶漸漸紅起來。
「在社會上我無法和人爭長短,在家裡連老公的心都握不住,我也希望自己堅強起來,像女強人一樣有獨立自主的空間,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來,我只想緊緊依賴他,不管外面風雨多大,只想靠著他,就是我最大的滿足了。」
那平緩悲淒的語調陣陣拍打他的胸膛,他覺得胸口熱病而羞慚,經歷三十年歲月,從沒有女人如此真心對待他,連電影演的,他都懷疑其可信程度,他以為在明爭暗鬥的現實杜會中,只有愛自己最為可靠,而她愛他甚過自己,不惜以生命交換。
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不管碰觸間閃電般的感覺會刺痛彼此心房,他突然把她拉近自己,讓她靠著他的肩,享受熱淚燙濕衣襟的美好感受。
「我……我好傻對不對,不該認識你的,不該和你說了這麼多,你只是個陌生人,不可能改變我的命運……」
他用指頭接住她的嘴,輕顫的花瓣觸痛他指尖,連同刺痛他的靈魂底處。
「我不是陌生人,我說過,相識就是緣分,誰也擋不了。」他認真地說。
「多好笑……」
她輕輕移開他的肩,臉頰羞成桃紅色。
「你只是個小弟弟……」
「我不是小弟弟。」他執意搖頭。
「十年後我就不是小弟弟了。」
「十年……」
她的眼光飄向遠方。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很久?
不久的,他真怕他哪天一覺醒來,竟然變成十年後的景象。
他的心情在瞬間跌落谷底,坐在歲月的火箭中,永遠望不見地平線。既然,她不能預卜發財快捷方式,那麼十年前後依舊如故,他不知道留下她來做什麼,大可以放她走人,抑或讓她知道真相,管她嚇得雞飛狗跳,就讓命運順其自然往下走吧!他不必裝做不是自己而裝得辛苦,大可以自由自在的照做自己。
但是,為何他心神不寧,為何他神經未梢陣痛不已,為何他不願就此失去她,為何……,他忽然不想揭穿事情真相。
如果會愛上她,但這份神秘來得湊巧,他寧願保持對待陌生人的神秘感,不願依她所知往下發展。
想想,如果他企圖採取何等驚人的動作,而她早能預知企圖結果,請問,生活還有何樂趣可言?就好像他要摘下一朵花,而那朵花自動連根拔起說:何勞您費心——那般乏味。
患得氣躁,他習慣性地摸出煙來抽,忽生奇想,想奔向窗外變做彩雲飛……
「你的健康狀況如何?」他望向窗口。
「比我老公好,他因為抽煙過多,後來有肝硬化現象。」她瞪著他的煙。
他轉過頭,看著她,看著煙,癟癟嘴,然後用力按熄煙。
起碼預知命運能讓他變得健康吧!他想。或者他能戒掉惡習,變成完美情人或完美丈夫也說不定。
「既然你身體狀況不錯,走,我帶你去爬山!」
他猛力將她拉起,不管她喉頭哽咽。
「不行,我只有一雙高跟鞋。」
她指著門檻斜放的細跟鞋,他看到了,心想,誰管呢?或者一開始他先愛上這雙鞋呢!
於是,她真的穿上兩寸高跟鞋爬山,就在附近疊疊山巒間,邵第九卯足力往上攀登,她則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頭。
「等等,你走慢點……」她叫喚他,體力不堪負荷地倒在樹邊拚命喘息。
「別忘記,我已是四十歲的中年婦女。」
他停下腳步,掉頭朝她走來,胸腔中燃燒著莫名火氣。
原來很多人都在自欺欺人,她以為自己超過四十,身體老了,思想老了,感情衝動也跟著老了,她會像十年前那樣衝動地愛上他嗎?
她面對的是同一個人,但他面對的是不同年紀的女人,二十歲的愛和三十歲的愛不同,三十歲的愛又跟四十歲的大不相同,或著到四十歲時,她才後悔三十歲時太濫情……
瞥見他眼中升起的火種,她搖搖頭,任細軟髮梢在肩頭晃動,他仍是個陌生人。
「四十歲?你何以認為你已是中年婦人?體力不支,筋骨萎縮,記憶力減退,還是眼角出現皺紋、皮肉鬆弛?」
「歲月告訴我的,今年我就要滿四十二歲了!」她氣憤的叫道。
哈哈哈,他在心裡大笑三聲。
想不到世界上最會騙人的就是歲月了,日落日昇,每日一致,人們何以認為歲月流失了?歲月——心智老化之代用詞。
「好吧,老太太,可不可以暫時忘記你四十歲的年紀,和我這年輕小伙子共踏……嗯……青山一遊。」他差點說溜嘴,把青山說成巫山,幸好望見她嚴肅的表情,霎時讓調侃吃進肚子裡去。
天上飄過一朵白雲,輕風掠開她的細柔髮絲,葛庭雙頰隱約浮起笑靨,態度從容不迫。
「小伙子,你知道嗎?有時候人類潛能並無年齡之限。」
於是,她拋開他,大步地邁向前方。
他略略吃了一驚,繼而追上她。
然後,他只能望見她的背影,如何加快腳步都無法跟上她。
她的長髮隨風飄送,像條冗長黑幕困住他,他無法置信四十歲的女人能健步如飛,且每個腳步強勁而有力,別說三十二歲,恐怕二十二歲的女人都沒她的好體力。
他們一路奔波,經過長長針葉林,穿過叢叢如蔭綠草,他們竟然爬到出的頂端,面對靄靄白雲,山巒美色盡收眼底,他卻頹然倒地。
「你……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她笑著俯視他,他從白雲堆裡望見她,潔淨宛如天使,他在作夢了……
「唸書時,我是田徑隊員;畢業時,我是個未婚媽媽;結婚前,我夾在宿命與非宿命之間;認識邵第九,我重新塑造生命;認識你——天才說謊家,讓我變成……」說著,半空雷電乍現,潔淨白臉頓成黑臉,變成張牙舞爪的王美雲……
她忽然張開手臂撲向他,指爪用力拍住他的脖子,他驚恐萬分地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