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愛的小東西也曾載有他「無知無覺」的童年,而現在「有知有覺」的他,同樣要裁有瑪璃的童年……他內心激動得厲害,趙子言何德何能,在全無奉獻和犧牲下,居然擁有了一個小天使!他低眉一笑,接著又轉動眼珠子環顧周道,希望再找出一件令他心喜和感動的東西,可是忽然間他的臉色慘綠一片。
一大件用白布蓋住的書架震驚了他。這是一幅書,這一個月中他最神傷的傑作,那等於是趙子言內心最深的自剖,於是他撲向書架,一手扯下那塊蓋住的白布。
他聽到內心如雷般的震動,他用力咬住唇,怕隱藏已久的情感宣洩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書布上以鉛筆簡單勾勒出一個男人的線條,而畫裡的男人正目光如炬地盯著趙子言。
「上帝……」他低喃著。
畫中的男人既不是耶穌基督更不是佛祖菩薩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普通得不值得描述,而趙子言卻稱之為上帝……畫布側邊的小角落,被趙子言龍飛鳳舞提上「父親」之書名。
「我從未見過上帝,他也絕不會是我所想像那般;而我所最熟悉的父親,卻真實得令我失去了想像的空間,這二者之間,我將要成為何人?上帝或者是父親?」
這是瑪璃帶給趙子言的最大的麻煩,他開始想要變成如上帝一般神奇的父親。
「在妳還未走進我的生命,我已經深深感到我的情感,它已氾濫得不可收拾了。。」
忽然他變成痛苦不堪。
「因為妳,我不能再自私;因為妳,我要再封鎖我的情感;因為妳,我知道要做什麼,凡人……,就是凡人了,我不過是一個凡人,多的是比別人愛作畫一點,少的是,沒有責任感和依托,飄飄蕩蕩這麼久,終究一無所有……」
如此即將天明的微暗中,一個男人獨自為生命惋惜卻會更珍惜,正如畫布中的男人,虛無的生命線條卻有了一雙似有生命的目光,而這對眼睛即是趙子言的期待,期待將虛無化為神奇,期待另一個生命閒人他的心扉……「瑪璃!」
趙子言的這聲叫喊劃破了天際,將時空轉成為黎明。
☆☆☆☆☆☆☆
黎明時刻,趙子言還獨自在客廳裡,面對「父親」的畫像無言無語。
到底人體還是耐不住一夜未眠的疲倦,他早已陷入半昏半眠的狀態中,不過他硬撐著不闔眼,只怕內心的狂喜期盼會因睡眠而減低許多,他傻氣的希望這種期待的心情可以留久一點。
他實在太累了,累得只要稍微眨動一下眼睛就會被睡神帶走,如果不是那一聲驚響,他真的不願再傻下去……那一聲驚響把他從夢幻世界拉進現實,差點讓他嚇破七魂六魄--那聲驚響,太大、太恐怖、太神奇了,有如來自九天雲霄之外,不像是現實世界裡所能製造出的聲音。
「砰」,就這麼一聲,然後門就被炸開了,「炸」字雖用得誇張,但是用來描述趙子言的心情,一點也不為過。因為門開的速度太快也太猛了,連居住此地近十年的趙子言都無法以此速度打開門。
隨著聲音猛回頭,趙子言望見了一個人。
平靜的空氣被突來的人擾亂得混濁,再加上趙子言越來越混濁的氣息,使得整個空間突然變成一股窒息的壓力。趙子言下意識握緊拳頭,這是人類原始以武力解決侵犯的舉動,不管來者是何方神聖,就算臨死之前也要掙扎一番。
趙子言盯著對方,雙眼一圓,握緊的拳頭立刻放鬆,轉而去揉捏原本困惑的雙眸,此舉動不是眼睛飛進了沙,而是無法相信眼前所見之物。
來者……,是一個怪物!
她,垂著一頭烏黑卻雜亂不堪的長髮,戴一頂破舊又嫌太大的牛皮帽,帽子幾乎蓋住了她大半的臉,隱約可見到姣好的五官,可惜全被灰塵和油垢蒙去。趙子言確信她才剛從垃圾堆爬出來。
再將視線往下挪,他看見她穿了一身古老的黑色的大西裝,這種西裝老得只能在爺爺櫥櫃中翻出的寶物,而且到處是補丁和破洞;至於她那過長又被剪得亂七八糟的長褲,帶進了更多的灰塵和沙土,而她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她低笑著,繼而聳聳雙肩毫不客氣地撞進屋內,然後他見到他洗了數十次的地板印上了一團的污泥。
趙子言的眼睛又是一圓。
當人類望見天際飛過的外層空間飛碟,也許會害怕但不會恐懼,因為距離。
當飛碟撞進了屋內直接構成傷害時,人類能做的只是瞠著一雙眼,任其宰割。
當趙子言只能瞠著一雙眼呆立時,她已經來回走動好幾圈了,邊走邊看時還不忘嗤之以鼻。
「老師?窮教書匠。畫家?不過是譁眾取寵、自悲、自憐自艾又非凡的可憐蟲!」
霎時,趙子言一張臉如燃燒中的木塊,每根血管隨著火花嗤嗤爆裂……此刻來者卻拖來一張躺椅,四平八穩躺坐下來。
「別一副傻樣,或者你天生就是這副德性。」
說完,來者露齒大笑,意外地,滿臉污黑的她,貝齒卻潔白如天上閃爍的星光。
趙子言並無展開任何的行動,只是緊盯著對方。
在弄不清來者為何人之時,他必須忍住肚子裡就要爆開的一團氣,以免炸傷別人也傷了自己。
「妳是誰?」
這是由趙子言口中發出的聲音,但是他發誓這絕不是來自喉嚨,而是肚子裡那一團火所惹起。
來者淺笑不答。
這一來,趙子言再也忍不住了,一個來自外星的訪客衝進充滿別人隱私的住處,而且目中無人、膽大包天的霸佔了這個區域,這是令所有地球人所無法忍受的事,尤其又在主人趙子言滿心歡善迎接女兒到來的黎明,前來攪局。於是他朝她衝過去,將她一把揪了起來。
她倒是一點也沒反抗,有的動作只是扶好差點掉落的大帽。她文風不動站好,甚至連大氣也不喘一下,好像已經相當習慣被人如小雞般拎著。
四眼緊盯,她又是一個淺笑。
「我是……,小偷、強盜、抓奸、走錯門,任你挑!」
「我挑……」趙子言想。
他的反應令她高興,她繼而思索,他會猜她是什麼?或者他已有預感……「妳是神經病!」
她愣了一下,接著衣領又被高高拉起,然後趙子言將她拎到門口,只腳一蹬,把來者用力踢出大門。
這下子,來者可憐兮兮坐在地上,但是卻沒有任何的怒狀,表情又是一個淺笑。
「這是你對待客人的方式?」她問。
「這是我對待瘋子最友善的方法!」
說完,趙子言想砰一聲就把大門甩上,但是門卻被卡住,低頭一看,原來她的腿橫亙在門口。
「拿開,否則我就壓斷它!」趙子言不再客氣了。
「拿開?怎麼拿,除非你壓斷它,我就可以拿開了。」來者微笑。
越子言瞪圓了眼,在這麼重大的一天,他不想有任何的不愉快破壞他和女兒第一次的見面,他更無空去理解這個突來的人物有何目的和企圖,他只想擺脫她。於是他一腳踢開她放在門口的腿,這一腳似乎不輕,她臉上掠過幾許痛苦的表情,他鐵下心佯裝不見,又要合上門,無奈門被堵住,這次是她用手推門。
「先別忙,王有財要我來的。」她忙著說。
壓著門的手鬆了,趙子言兩眼圓瞠。
「妳……」
她一個淺笑,這抹笑意極深,連頰邊的笑渦都露了出來。
上百個思慮靈活地在腦海環繞,而終化成一個問號,她和瑪璃有何關係?
「瑪璃……」她靈活的大眼眨動著,有頑皮更有可怕的惡作劇。
趙子言像木刻的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因為一個可怕的念頭冉冉升起,他努力的打量她,那種打量法彷彿要看進她的骨髓裡。
她是瑪璃的母親!
這是趙子言的念頭,可怕的原因是,他全然不知道瑪璃有個母親……這樣想法太可笑,每個人必然都會有個母親,但她來得未免太過突然,在他全然沒有準備的時候……而且王有財末和他提過半字關於瑪璃的母親,或許趙子言根本不需要知道瑪璃母親的故事,更或者瑪璃母親和王有財之間的故事,但是他絕對絕對不希望有個女人……,他女兒的母親來干擾他和小女兒的兩人世界。因為純淨的世界容不下任何世俗的污點,而且孩子的母親,根本……根本就是……嬉皮!
一個亂七八糟、蓬頭垢面、口無遮攔的女乞丐!
想到這裡,趙子言有種昏眩的感覺,他不是善於接受刺激的男人,現在在他女兒還未降臨他的生活前,他就先面臨「生母」「養父」爭奪之大戰……她想做什麼?或想要什麼?又思至此,趙子言的臉色立刻慘白一片。
「我想進去!」她文風不動地說。
趙子言肚子更暗鬆一口氣,如果這個女人只想進來,他會讓她得到她所要的,讓她安心於照顧瑪璃。環境是優雅端莊的,雖然窮了些,但是一定比這女嬉皮的生活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