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可差一點要笑出來,但是她見到那個士兵臉上現出恐懼之色。她若再嘲笑他,會使他更覺羞辱。她咬住下嘴唇,垂下目光,等著看羅伊如何處置。
但羅伊一言不發。不過她聽見他歎了一口氣,害她差一點忍不住又笑出來。他一定也料到她覺得很好笑了,因為他捏捏她的腰示意她保持安靜。
那可憐的士兵好不容易恢復了鎮定,下馬去取盾牌。當他把盾牌撿起來的時候,臉色是赤紅的。
不過羅伊仍然沒有責罵他。羅伊只是接過盾牌,然後騎到前頭帶隊去。等他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妮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以為他也會笑,因為那確實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然而他沒有,只是把斗篷的帽子拉下來罩住她的頭。
接下來那一整天都沒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天色黑得無法繼續趕路的時候,他們搭起了營帳。妮可開始發覺羅伊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他隨時都使她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還把她的帳篷設在離火較近之處。
但隨後他又破壞了她逐漸建立起來的好印象,提醒她他為什麼要帶她去倫敦。他提起即將到來的婚禮,也不斷稱她為國王的獎賞。
那時她開始構思自己的逃亡計劃。她故意裝出很乖又很累的樣子,一方面卻在耐心地伺機而動。
羅伊又把他的斗篷給她加在毯子上,讓她更暖和一點。她對他的體貼表示感謝。
他笑了。
妮可正要走進帳篷去,突然又停下步子,轉邊身來。"羅伊?"
他很訝異她竟然稱呼他的名字。"什麼事?"
"不管我出了什麼事,你都不能違背你對院長的承諾。你必須照顧傑堤,對不對?"
"對,"他答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滿意了。幾分鐘以後,她假裝睡著了。她腦子裡的逃亡計劃早已成形。她打算等他所有
的士兵都睡著以後,她就要偷偷溜出帳篷。她對這一帶非常熟悉。這裡是亞烈男爵的領地,就在她自己領地的南邊。不過要走回修道院倒有頗長的一段路,大概得走一整天才走得到。她必須在林子裡走,並且盡量避免北邊那條難走的路。她一面打呵欠一面想著。
那溫暖的營火再加上她實在太疲倦了,結果她竟沉沉睡去。
羅伊一直在等著,見她已經睡熟了,他就在她正對面的方向坐了下來。他靠著一棵樹,閉上眼睛。他想,在全營都安靜下來之前她是不會逃走的,那麼他至少能有一、兩個小時略微休息一下……心裡也能夠平靜一下。
半夜的時候,妮可突然驚醒過來。她立即看見了羅伊。她對他瞧了許久,直到她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
他看起來非常安詳也非常滿足。他的頭盔放在身邊的地上,左手搭在上面,右手則離佩劍只有幾英吋。
他確實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他的頭髮是黑色的,比一般標準長了點,看起來又黑又捲。
妮可嫌怨地打了一個顫。這麼一個要毀掉她生命的人,她怎麼還能認為他長得不錯呢?他只是把她當成一項財產,一個將要踢給某位武土的小玩意而已。
這種不公平的待遇促使她決心採取行動。她在毯子底下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上去的時候
只覺得腳趾頭刺痛。夜裡的風冰冷刺骨,走回修道院那一段漫長的路將是一項恐怖的考驗。想到這裡,她幾乎要大聲歎息出來。
妮可用羅伊的斗篷把自己裡得緊緊的,然後悄悄走向空地之後的那片林子。沒有什麼人注意她,不過站在另一准營火的三個人之一朝她這邊瞄了一眼。見他並沒有喊出聲,她想他大概以為她是需要方便一下。
她一轉過身,羅伊就示意手下留在原處。他自己則等了一、兩分鐘,才站起來,伸一伸腿,朝她的方向尾隨而去。
他早就料到她會走這一步。這個女人相當勇敢,竟甘願冒著這麼惡劣的環境逃避他。很傻,他想著,但是也很勇敢。
穿過林裡濃密的落葉時,妮可開始用跑的。在半月的微光照射之下,她無法看得很清楚路上的障礙物,走起來著實不是一件易事。她本來是非常小心的,但是後來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後頭。她一面跑,一面回頭看是不是真有士兵在追她。
她絆到一根腐爛的木頭,於是一頭栽下一處深谷。幸好她腦子還算清楚,知道用手護住頭,並且在落地之前側翻過身子。
她重重落在地上,發出沉沉的撞擊聲,還有一聲詛咒。她的一隻鞋子丟了,羅伊的厚斗篷也丟了。她好不容易坐起身,發現自己狼狽不堪,頭髮裡儘是落葉,渾身都是泥土。
羅伊站在暗處等著,這個莽撞的女人差一點跌斷了脖子。不過從她剛才發出的那句很不淑女的詛咒來看,她似乎無恙,只是有點憤怒而已。她剛才那句詛咒聲音大得足以把修道院裡的修女都嚇醒。
她絕對不會是一個很好的棋手。她根本不知道怎麼樣算計自己的每一步行動。她也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敵人。他早已有了結論,斷定她生性就不知道怎樣恨人……或者怎麼報復人,她連怎樣算計人都不會。羅伊笑了起來,想到她曾問到保證照顧傑堤的事。那時候他就知道她打算逃走了。她那麼容易就讓人看穿心思,每一個表情都老實得近乎透明。
他覺得胸口發緊。妮可就像一朵脆弱的小花,那麼嬌嫩,那麼難以置信地柔軟,那麼美麗。
他那朵嬌嫩的小花此刻正在咒出他從未聽過的難聽字眼,每一句都沒有多大的意義。
她就是發脾氣也不會持續很久。她說那些粗話連她自己也覺得很羞愧。她匆匆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然後站起身子。她剛在腳上一使力,腳踝處就發出一陣劇痛。
妮可大聲叫了出來,又跌回地上。她坐在那裡足足坐了一分鐘,考慮著應該怎樣辦。羅伊聽見她的呻吟聲,立即朝她走過去。
妮可終於認輸了,她出聲求救。
她還沒喊完,他就已經站在她旁邊了。她這時已經痛得不及注意他會這麼快就趕到。
他手裡拿著她的鞋子。他把鞋子丟在她腿上,單腳在她身邊跪下來。
她以為他在生氣。"如果你現在對我說'將軍'了,我就要尖叫。"
"你已經尖叫過了,"他答道,口氣聽起來頗愉快的。"現在真的是'將軍',妮可,棋局已經結束。"
她沒有心情和他爭辯,她垂下目光。"我摔倒了,"她說道。"踝骨大概扭斷了。"
她聽起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看起來也是。頭髮被散在跑上,肩膀處的衣服也扯破了,身上儘是枯葉。
羅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俯身為她檢查傷勢。他還沒有碰到她,她就發出呼痛的聲音。
"妮可,人通常都要真的痛才喊叫。"他說道。
"我只是預作準備。"她辯道。
他忍住笑。他已經確定她的腳沒有斷了,骨頭附近並沒有腫起來,腳趾扭動的時候也不會疼,這表示只不過是一點瘀傷而已。
"沒有斷。"
她不相信他。她彎下身子,手不自覺地搭在他的手臂上以求平衡。她檢視著自己的腳究竟如何了,臉龐距離他只有幾英吋。她望著自己的腳,而他卻望著她的臉。
"看起來好像斷了。"她低聲說道。
"沒有斷。"
"你一定要這麼幸災樂禍嗎?我碰到這麼不幸的意外,你應該表示同情。"她說道。
"只要你不企圖逃跑,這不幸的意外也不會發生。"
她打斷他的話。"我只是想找個地方解決自己的貼身問題。"
她扯這個謊的時候抬起頭直視他,卻發覺這是一個錯誤,因為這時她才發現他倆距離如此之近。
他們四目相視良久,誰也沒有說話。妮可幾乎無法呼吸了。
羅伊也無法呼吸。他不知道該怎樣處理自己對她的反應,他想伸手觸摸她的衝動實在太強烈了。他忍不住溫柔地把她的頭髮由臉前撩開,然後用手指輕觸地的臉蛋。
他的觸摸令妮可感到舒服無比。不過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他突然對她吼了起來。她睜大了眼睛,他一隻手抓住她下巴,把她的臉側過去對著月光,然後又用另一隻手撩開她眼睛前面的頭髮。
"你這塊瘀青是怎麼弄來的?"他問道,口氣充滿惡意。
她聳聳肩。
他搖一下她的下巴。"回答我的話。這不可能是剛才碰到的,妮可。這塊瘀青顏色已經很深了。"他皺緊了眉頭。"可是這也不可能是今天下午弄的,不然我一定會注意到。"
"今天下午的時候已經有了,"她告訴他。"只是那時候不明顯而已。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是我受的傷,又不是你。"
他不理她的話。"是怎麼弄到的?"
"不干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