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蒂緊張得手直發抖。她用手整理一下頭髮,又望望鏡中的自己。她的臉色蒼白,於是她又撲上一點腮紅。正要再塗一點口紅的時候,門鈴響了,口紅由她發顫的指間滑落到梳妝台上。她本來想繼續塗下去,但是又改變了主意,把口紅丟到皮包裡。邁特無禮得連要到哪裡去都不告訴她,害她不知道該穿什麼衣服,所以根本沒有必要為他打扮。事實上,要是他心存歪念,她應該是越難看越好!
她走到門口,盡量不去理會自己發軟的雙膝,打開了門。她始終不抬起眼睛看他的臉,說道:「我正希望你會遲到。」
邁特料到她不會有什麼好話當開場白,不過穿得一身翠綠的她是這麼漂亮,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把她拉到懷裡的衝動。「你希望我多遲才到呢?」
「事實上,我希望是三個月。」
他笑了。那渾厚的笑聲使梅蒂的頭抬起來了一點,但是她還是不肯看他的臉。「你已經那麼愉快了嗎?」她問道,目光緊盯著他寬闊的肩膀。
「你很漂亮。」他說道。
她還是不正眼看他,逕自轉身去衣櫥裡取外套。「因為你太不懂禮貌,不肯先讓我明白我們要到哪裡去,所以我根本沒有概念要穿什麼衣服。」
邁特沒有說話,因為他明白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會跟他吵,所以乾脆不告訴她。「你這麼穿很好。」他只是這麼說道。
「謝謝你,你這句話可真有用,」梅蒂挖苦著他。她拿出外套,轉過身子來的時候卻與他撞個滿懷。「請你讓開好嗎?」
「我來幫你穿外套。」他說道。
「別幫我!」她說著,一面往旁邊移動。「什麼也別幫我!以後也別幫我!」
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轉過來,「我們一個晚上都要這樣嗎?」他平靜地問。
「不是的,」她恨恨地說。「這還算好的呢。」
「我知道你很生氣——」
梅蒂這時不怕看他了。「不對,你不知道!」她說道,聲音氣得發抖。「你以為你知道,可是實際上你連想都想像不到!」
她原來打算一直冷漠待他,使他無聊死的,但是現在她放棄了這個念頭。「你要我信任你,卻利用我告訴你的每一件事情來反擊我!你難道真的以為可以在星期二把我的生活破壞無遺,然後又在星期三光明正大地走到這裡來,好像一切都會甜甜蜜蜜的,你——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偽君子!」
邁特望著她那雙憤怒的眼睛,真心想跟她說:「我愛你。」可是在經過昨天的事以後,她絕不會相信他的話——而且就算她相信了,也一定會乘機與他作對,又要反悔他們的協議了。他是絕對不能讓她那麼做的。昨天,她告訴他說他們之間所擁有的只是一段恐怖的往事。他迫切需要好不容易交涉得來的這段時間——用以解除她的武裝,向她證明他與她未來的關係不會再像以往那樣痛苦。所以,目前他不打算與她爭辯,重要的是先使她不再為過去的事責怪他。
邁特接過她手中的外套,為她舉起來讓她穿。「我知道現在在你眼中我像一個『沒有良心的偽君子』,梅蒂,我也不怪你這麼想。可是你至少要公平地想想看,我並不是十一年前那個壞蛋。」
她穿上外套,不發一言地要走開,可是他抓住她的肩膀,使她轉身與他正面相對。一直到她抬眼看他了,他才說道:「你為我現在所做的事恨我,這一點我可以接受,可是別為了過去的事恨我。我跟你一樣是你父親陰謀下的受害者。」
「你那時候也一樣沒有良心!」梅蒂說道,同時把他的手甩開。「你在南美洲的時候連信也懶得寫給我。」
「我給你寫了幾十封信,」邁特說道,並且為她打開門。「而且有一半都寄了出去。何況你也沒有理由批評我,」他說道,跟她走在外頭鋪了地毯的信道上。「你在那幾個月裡只寫了三封信給我!」
梅蒂看著他伸手按電梯鈕,心想他在說謊,可是她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迴響——那時他就會批評她說「你也不是什麼會寫信的人」,她以為他是在批評她的信寫得不好……
她又回想起那個時候,她的習慣是把寫給邁特的信放在靠門口的桌子上,等郵差送信來的時候順便取走,並且寄來的信也都是放在那裡。誰都可以把那些信拿走:她父親,或是門房。她只收到邁特兩封信,而那都是她徘徊在門口等信時,直接由郵差的手裡接到的。
這時她心底疑雲驟起,不禁瞄邁特一眼,卻忍住想追問信件的衝動。電梯門開了,他陪她穿過大廳走到外面。一輛華麗的勞斯萊斯在路燈下等著。
梅蒂坐進車子,邁特把車子發動了。這輛車子很漂亮,可是她死也不願恭維他的車子,而且她的心裡仍然在想那些信的事情。
邁特顯然也在想同樣的事情,因為他一把車子駛上幹道,就問她說:「你收到我幾封信?」
她不願意回答,可是也不能在那裡悶猜。「兩封。」她說道,雙眼直盯著自己的手。
「你寫了幾封呢?」他追問著。
她猶豫著,然後聳聳肩膀。「我每星期至少寫一封,一直到我從醫院回家才停止。」
「我寫了幾十封信給你,」他說道。「我想你父親一直在攔截我們的信,顯然其中有兩封他漏掉了?」
「現在那已不重要了。」
「是嗎?」他冷冷地譏諷道。「老天,想想看我當初是怎樣苦等著你的信,而你的信又始終沒有來,那時候我心裡的感覺是怎樣的!」
他的話以及他說話的口氣使她愕然。她驚異地朝他望一眼,因為他從來不會表示過從前他會把她放在心上。在床上的時候也許,可是下了床以後就不然了。她望著他的側影,時光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幾分鐘之後,她終於說道:「如果我要你告訴我你打算帶我到哪裡去,這個要求會不會太過分呢?」
她看見他由於她終於打破沉默而微笑起來。「就是到這裡。」他說道,同時閃著方向燈,把車子開到他公寓大廈的地下室停車場去。
由於他走的是一條不同的路線,所以梅蒂先前沒有認出他們要到哪裡去。「我應該料到你會有這個企圖的。」她說道,心裡已經在盤算,等他車子一停,她就要下車走回家去。
「我父親想要見你。」邁特冷靜地說道,然後把車子停在另外兩輛豪華轎車中間。因為他的父親在,所以梅蒂勉強接受了,跟他下了車。
她認出開門的人就是邁特的保鏢兼司機。在他身後,費比棋已經帶著笑瞼向她迎來。
「她來了,」邁特對他父親說。「就如我保證的一樣——毫髮無傷,而且氣我氣得半死。」
比棋張開雙臂歡迎梅蒂,高興地望著她笑。她走入他的懷抱中,卻硬是偏過頭不看邁特。
比棋攬著她的肩膀,轉身看那個司機。「梅蒂,」他說道。「這位是歐喬伊。我想你們兩位還沒有正式介紹過吧?」
梅蒂不好意思的笑笑,想起喬伊曾見過她兩次情緒最激動的場面。「你好,歐先生。」
「很高興認識你,費太太。」
「我姓柏。」梅蒂毅然說道。
「好吧,」喬伊說道,朝邁特笑一笑,然後朝門口走去。「比棋,我待會兒在前面等你。」
梅蒂上次來的時候並未留心這間寓所有多豪華,現在她緊張得不敢看人,所以只好環顧四周,不得不承認這裡實在是奢華已極,跟她自己的公寓恰成對比,可是梅蒂也很喜歡這裡的氣派。
「怎麼樣,」比棋笑著問道。「你覺得邁特這個地方如何?」
「很好。」她承認著。這時她突然想到費比棋在這裡實在是太好了。她想比棋一定不知道邁特的陰謀詭計,所以她決心要告訴比棋——最好是私下地——求他阻止邁特的行為。
「邁特喜歡大理石,可是我處在大理石中間就覺得不舒服,」比棋開玩笑地說。「這使我覺得自己好像死了,停屍在這裡。」
「我可以想見你在那黑色的大理石澡盆裡是什麼感覺。」梅蒂微微笑著說。
「簡直就像在棺材裡頭。」比棋立即接著她的話說道,一面陪著她走過餐廳,上了三級台階到起居室裡。
她坐下以後,比棋還是站在那裡,邁特則走向吧檯,並且問道:「你們要喝點什麼?」
「我要薑汁麥酒。」比棋說。
「我也一樣。」梅蒂說道。
「你喝雪莉吧。」邁特說。
「他說的對,」比棋說道。「現在我看別人喝酒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他又轉回話題說:「原來你也知道邁特的大理石澡盆?」
梅蒂這時真後悔剛才道出那句話來。「我——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張這裡的照片。」
「我就知道!」比棋對她眨著眼睛說。「這些年來,每次邁特的照片一上報,我就會告訴自己說:我希望柏梅蒂也看見這個了。你一直在注意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