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伏特加。不要,琴酒——琴酒馬提尼。」她的臉更紅了,也緊張得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笑意。
「加不加冰塊?」他問道。
「不加。」
「加橄欖還是洋蔥?」
「橄欖。」
「一粒還是兩粒?」
「兩粒。」
「阿斯匹靈還是速定?」他的語調還是一樣,但嘴角卻在笑。她這才發覺他一直在逼她,於是鬆了一口氣,感激地回他一笑。「對不起,我,呃,有一點緊張。」
點過酒以後,邁特想著她承認緊張的話。他環視一下這間豪華餐廳,在這裡吃一餐的錢比他從前在工廠工作一天賺的錢還多。他不由自主地把想法說了出來。」我從前曾經夢想哪一天能帶你到這種地方吃飯。」
梅蒂一直在想著該怎麼打開話題,仍未專心聽他說話。她望一下四周。「什麼樣的地方?」
邁特一笑。「你還是沒有改變,梅蒂。即使是最豪華的地方對你而言也是普通地方。」
梅蒂說:「你不會知道我究竟有沒有改變的,我們在一起只不過七天而已。」
「還有六個晚上。」他刻意強調著,故意想逗她臉紅,想使她失去力持的鎮定。
她故意不理他的暗示,說道:「很難相信我們結過婚。」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你從來沒有冠過我的姓,也沒有戴過我給你的結婚戒指。」
「我相信,」她故意不在乎地說。「有成打的女人比我更有資格那樣。」
「你聽起來好像在嫉妒。」他嘲諷道。
「那一定是你的耳朵有問題。」她盡量控制著脾氣探過桌子低聲說。
他臉上突然現出笑意。「我都忘了,你生氣的時候所說的話也總是那麼有教養。」
「你為什麼一直要故意惹我跟你吵?」
「事實上我是在恭維你。」他嘲弄地說。
「噢!」梅蒂說道,感到有些驚訝,而且又臉紅了。這時服務生把酒端來了。梅蒂決定等酒精使他精神鬆懈一點之後,再把他們並未離婚的消息告訴他。
邁特拿起杯對自己不能不惹她有些不悅,決定有禮貌一些。「根據社交版的報導,你在六、七個城市參加很多慈善活動,又聽交響樂和歌劇,其他時間都做些什麼?」
「我一個星期要在柏氏百貨公司工作六十個小時。」她答道,有點失望他竟然不曾注意到她的工作成就。
其實邁特知道她在柏氏百貨公司的成就,可是他想知道她究竟是個多麼好的主管,而這可以由談話中判斷。於是他開始詢問她的工作情形。
梅蒂起先有一點遲疑,但後來就放開了,因為她不敢說出這次碰面的真正目的,也因為工作是她最感興趣的話題。他看起來是真心想知道,於是她沒多久就開始說到她的目標,她的成敗與得失,甚至把其他人對她的批評以及她對她父親的批評都告訴了他。
等服務生把他們的餐盤都收走時,梅蒂已經把他所有的問題都答覆了,也喝了近半瓶的葡萄酒。她明白自己這麼多話是因為她想拖延。現在雖然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卻已經感到輕鬆不少。
他們默默地隔桌互視。「你父親有你在底下工作真幸運。」他真心地說著。他現在深信她的管理才能、她的智慧、勇氣以及熱心。
「我才是最幸運的,」梅蒂微笑著對他說。「柏氏百貨公司對我而言具有重大意義,它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邁特思量著他對她的新發現,猜想著為什麼她談到公司的時候好像那是她最心愛的人?為什麼事業對她那麼重要?為什麼雷派克還沒那麼重要呢?他想他知道答案了,不管她為什麼要跟雷派克結婚,顯然的是她並不愛雷派克。由她所說的話以及說話的神情看來,她是真正愛上那個百貨公司,而且把整個心都投入了。
他看著她,心底興起一股憐惜與溫柔之意。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有的感覺——還有強烈的佔有慾。許久以前,她充滿了歡笑與生命力,調皮地讓人們以為他是鋼鐵大王,在他的懷抱裡時是那麼純情。老天,他那時是多麼想要她,想帶她離開她父親,想呵護她,珍愛她……
要是她仍是他的妻子,他一定會深深以她為榮。客觀而言,他是真的為她的成就感到驕傲。
呵護她,珍愛她?邁特突然悟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蠢。她是為了討好父親而毀掉親生孩子的黑蜘蛛,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呵護。他多傻呀,再度被她的外表所欺騙。老天,為什麼一碰到與她有關的事,他就瘋了?不,生氣也是沒有必要的,畢竟當年的她,是那麼年輕。過去的,不要在意了。他又回到了現實。他看著她,用一種半誇讚的口氣說:「聽起來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幹部。要是我們還是夫妻,我可能就會引誘你跳槽了。」
他這句話給了她一個開口的機會,於是她故意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那麼你就開始『引誘』我吧!」說著,她緊張地一笑。
他瞇起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梅蒂笑不出來了。她傾身向前,將手橫在桌上,深吸一口長長的氣。「我……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邁特。請你自制,不要生氣。」
他不在乎地聳聳肩,把酒杯舉向嘴邊。「我們之間已經毫無感覺了,所以你說什麼都不會讓我『生氣』的——」
「我們還有婚姻關係。」她說道。
他揚起眉毛。「——沒那回事!」
「我們的離婚不合法,」她繼續說道,心底卻被他的目光嚇得畏縮起來。「我找的律師是個冒牌貨,有關單位正在調查他。我們的離婚協議書上沒有法官簽名——根本沒有法官看過它!」
他很小心地放下杯子,生氣地壓低聲音說:「你不是在說笑話就是神經失常了。十一年前,你沒有避孕就邀我跟你一起睡覺,等懷孕以後你來投奔我,把麻煩丟到我身上。現在你又告訴我說,你傻得雇了一個冒牌律師辦離婚,所以我們還是已婚。你可以經營一家百貨公司,怎麼還這麼笨?」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的自尊,可是他的反應不像她所預期的那樣惡劣,所以她認為這頓責罵是她應得的。等他氣得再說不出什麼話時,她才低聲安撫道:「邁特,我可以明白你的感覺……」
他想相信她是在扯謊,是想騙他的錢,可是某種瘋狂的直覺告訴他,她說的是真話。
「如果我們的立場互換,」她繼續試著用理智的口氣說。「我也會有跟你一樣的感覺……」
「你什麼時候發現這件事的?」他憤憤地問。
「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前一個晚上。」
「如果你說的是真話,我們還有婚姻關係,那麼你究竟要我怎麼樣呢?」
「離婚。和和氣氣的、安安靜靜的、簡簡單單的離婚。」
「不要贍養費?」他挪搶著,見到她氣得臉紅了。「不要財產分配協訂之類的?」
「不要!」
「很好,因為你根本一毛錢也拿不到!」
他的無禮與自大真的使她按捺不住了。她冷眼瞧著他。「你腦子裡想的只有錢。我從來就不曾想要嫁給你,我也不要你的錢!我寧願餓死也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結過婚!另外我還要告訴你,是我父親找的律師,不是我——」
這時餐廳經理來到他們的桌旁,問他們對食物是否滿意,是不是還要點什麼東西。
「要,」邁特脫口而出。「我要威士忌加冰塊,雙份的,至於我的『太太』,」他故意強調著,想看看她對這個字眼的反應,也氣她剛剛說她從不曾想嫁給他。「她還要一杯馬提尼。」
梅蒂從來不會在公開場合失禮的,這時忍不住憤恨地對約翰說:「我給你一千塊錢在他的酒裡下毒!」
約翰微微一鞠躬,微笑地說:「當然好,費太太,」然後又轉身問邁特:「你要砒霜呢,還是更強烈一點的,費先生?」
「不准那麼稱呼我!」梅蒂警告著約翰。「那不是我的名字。」
約翰的笑意消失了。他再度一鞠躬。「我謹向你道歉,柏小姐。你的這一杯酒由我請客。」
梅蒂覺得自己像一個惡婆娘一樣,竟然遷怒於約翰。她帶著歉意看著約翰離開,然後看看邁特。她深吸一口氣,等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說道:「邁特,我們這樣互相羞辱對方也沒什麼用。我們難道不能起碼客客氣氣地相待嗎?那樣對我們兩個都容易得多。」
他知道她是對的。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想我們可以試試。你希望怎麼處理呢?」
「悄悄解決!」她說道,心裡鬆了一口氣,也就對他現出了微笑。「而且要快。不要讓別人知道,而且時間也很緊迫。」
邁特點點頭,他的思路總算有一點系統了。「你的未婚夫,」他推測著。「報紙上說,你們二月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