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說話了,但只有簡短的一句:「我們的孩子。」
梅蒂無力的點點頭,他這種想法令她鬆一口氣,卻又差一點再哭出來。「至於最後一個辦法……你不會喜歡的。我也不喜歡,實在太可恥了……」她羞得說不下去了,可是等她再度開口時,卻是說得又急又快。「邁特,你願不願意幫助我?讓我爸爸相信我們相愛,並且決定馬上結婚,然後幾個星期以後,我們可以告訴他我懷孕了,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就離婚。你同不同意這樣的安排?」
「很不情願地同意,」他許久後才說。「而且還有一些附帶條件,我以後再決定。」
見他遲疑那麼久才答應,而且又是那麼勉強,梅蒂實在羞憤極了。「謝謝你這麼神勇,」她挖苦地說。「我會很樂意寫下來,我不會要你任何東西,也保證一定離婚。我皮包裡有筆。」她氣得轉身朝車子走去。
他猛然拉住她,把她轉過來。「你到底認為我應該怎樣反應?」他問道。「你認為跟我結婚『太可恥』,然後剛說要結婚就提到要離婚,你難道不覺得這實在不怎麼浪漫嗎?」
「不浪漫?」梅蒂驚訝地重複著他的話,感到哭笑不得。隨後,她又覺得自己實在像個考慮欠周的小孩。「對不起,」她說道,望著他那謎一樣的眸子。「我是真的抱歉。我並不是說我認為跟你結婚是『可恥』的事,而是說先上車後補票這種行為是可恥的,因為婚姻應該是……兩個人相愛的時候做的事情。」
見到他的表情軟化了,她也鬆了一口氣。
「我們得等三天,」他說道。「如果我們在五點鐘以前趕到法院,星期六晚上就可以結婚。我們去登記吧。」
梅蒂沒想到結婚是這麼容易的事,容易到幾乎毫無意義可言。他們把證件交齊,簽了名,就走了出去,工友在他們身後不耐地等著關法院的大門。這樣就算是訂婚了,簡單到與情緒毫無關係。「我們趕上了,」梅蒂苦笑著,胃部在翻攪。「現在我們要到哪裡去?」
他們上了車,「習慣」成自然的讓他開。「我帶你回家。」
「回家?我不能回家,結婚以後才行。」
「我不是說要你回芝加哥那座石頭碉堡,」他說道。「我是說我的家。」她雖然很累,但他對她家所用的形容詞卻使她笑起來。她漸漸瞭解,費邁特對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懼不怕。但是他隨後嚴肅的口氣又使她的笑容消失了。「我同意登記結婚,可是在真正結婚之前我們有些事得協調一下。」
「什麼事?」
「我還不知道,回家以後再說吧。」
四十五分鐘後,車子由一條兩旁是玉米田的路轉上一條失修的路,再過了一座木板橋,梅蒂就看到邁特所謂的家。那是一座破舊的農莊,院子裡野草叢生。不過門廊旁邊有些開.得很嬌艷的玫瑰,院子裡的大橡樹下還有一座雙人鞦韆,可見本來還是有人頗為愛惜這裡的。
在來的路上,邁特告訴她說,他母親與癌症對抗許久之後在七年前去世,現在跟他住在一起的有他爸爸和一個十六歲的妹妹。梅蒂想到要見他的家人就緊張。她看到田里有一個農夫在開曳引機。「那是你父親嗎?」
邁特為她打開車門,同時搖頭說:「那只是一個鄰居。我們幾年前把大部分的地賣了,剩下來的又租給他。自從我媽媽去世後,我爸爸對農事就失去了興趣。」他看見她臉上緊張的樣子,就抓住她手臂。「怎麼了?」
「想到要面對你的家人,我就怕得要死。」她擔心地看著他說道。
「沒什麼好怕的。我妹妹會認為你好極了,因為你是從大城市來的。」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爸爸愛喝酒,梅蒂,那是從他知道媽媽的病無藥可治開始的。他有一個固定工作,從來不罵人。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待以諒解和寬容的態度。這兩個月他都很清醒,不過這種情形隨時可能改變。」
「我明白。」她說道,不過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接觸過酗酒的人,所以根本不明白清形會是怎樣的。
紗門打開,一個苗條的女孩子跑到門廊上。她跟邁特一樣有黑色的頭髮和灰色的眼睛。「噢,我的天,邁特,一輛保時捷!」她的頭髮非常短,所以更凸顯了她那漂亮的五官。然後她一臉崇拜他望著梅蒂。「是你的車嗎?」梅蒂點點頭,很驚訝自己竟然一見面就喜歡這個女孩子。「你一定非常有錢,」她作了這個結論。「我是說,傅蘿娜很有錢,可是她沒有保時捷。」
提到錢梅蒂就一驚,而同時又很好奇博蘿娜是誰。邁特很不高興妹妹所提的這兩件事。「住嘴,榮麗!」他警告著她。
「噢,對不起,」她笑著,然後對梅蒂說:「我是費邁特很沒有修養的妹妹,我叫茱麗。請進!」她為他們打開門。「爸爸剛剛起來,」她又對邁特說。「他這個星期上十一點的晚班,所以我們七點半吃晚飯,沒問題吧?」
進屋以後,梅蒂發現裡頭也是一樣的陳舊。她緊張得心在狂跳,把四周打量一圈後才注意到一個瘦高的人正從二樓下來,一手拿著報紙,一手拿著內裝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
「發生了什麼事?」他看看他們,走到客廳,茱麗正崇拜他打量梅蒂的名牌衣著。
邁特把梅蒂介紹給他。「我跟梅蒂是上個月在芝加哥認識的,」他又說道。「我們星期六要結婚。」
「你們什——什麼?」他爸爸驚問。
「好極了——」茱麗嚷道。「我一直想要一個姊姊,可是從來沒想到她會開著保時捷來。」
「開著什麼?」費比棋問。
「保時捷!」茱麗興奮地跑到窗前拉開窗簾。梅蒂的白色名車在夕陽下閃閃生輝,就跟她的人一樣,與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費比棋顯然也有同感,因為他的眉頭深深蹙了起來。
「芝加哥?」他說道。「你在芝加哥不過待了幾天!」
「一見鍾情!」茱麗插口道。「真是浪漫!」
費比棋剛才曾見到梅蒂臉上不安的表情,以為她是看不起這個家。他瞪著梅蒂的臉。「一見鍾情,是那樣嗎?」
「顯然是的。」邁特說道,口氣似在暗示他別再說這個話題了。然後他為梅蒂找一個下台的機會,問她在晚餐前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梅蒂當然是迫不及待地接受這個建議,而茱麗也很熱心地要梅蒂睡她的房間。
上樓以後,梅蒂癱倒在茱麗的四柱床上。「最糟的已經過去了。」邁特平靜地告訴她。
梅蒂眼也不抬地搖搖頭。「我不這麼想,我想這才只是開始呢!」她把最小的一個問題提出來:「你的父親第一眼就不喜歡我!」
邁特笑著說:「如果你不曾瞪著他手裡的茶杯,緊張得好像裡頭有一條蛇,情況也許會好一點。」
「我是那樣嗎?」梅蒂閉上眼睛,彷彿想擺脫剛才的記憶。
邁特低頭看著這位橫躺在床上的美人,彷彿一朵憔悴的花,他不禁想起當初在葛倫俱樂部裡的她是那麼自得,那麼幽默。她的改變令他心情沉重,同時他在心裡列舉著他倆之間的關係:
他們全然不瞭解對方;可是他們對彼此的瞭解卻是最親密的一種。
跟其它曾與他發生性關係的女人比起來,梅蒂實在是天真得很;可是他懷了他的孩子。
他們之間的社會地位相距何止幾萬里;可是現在他們要借由婚姻來築橋跨過這道鴻溝。
然後再借由離婚擴大鴻溝。
他們簡直沒有一點共通之處——除了那天晚上的做愛。在那次甜蜜、火熱的纏綿中,他懷中那頑強的女暴君竟變成了一個驚慌的處女,然後又變成一個讓他興奮的對象。那一夜纏綿這幾個星期來一直索繞在他腦海。他原是一個甘心被引誘的對象,結果卻轉變為引誘者,熱切地為他們兩人帶來終生難忘的經驗。
也多虧那一晚的努力,他變成了一個父親。
結婚生子固然不是他近幾年的計劃,不過也是遲早要做的事,所以現在他要重新調整計劃以配合這情形。雖然這個責任來得很不是時候,但是他以往也肩負過更大的責任。目前他最首要的責任是使梅蒂的臉上恢復笑容與希望,所以他俯在她身上,雙手握著她的肩,開玩笑地命令著:「振作起來吧,睡美人!」
她睜開眼睛,望著他帶笑的唇,然後又迷惘地看著他的眼睛。「我辦不到,」她低聲說道。「這整件事情實在太瘋狂了,我們結婚只會使事情更糟。」
「你為什麼這麼說?」
「為什麼?」她的瞼羞紅了。「你知道為什麼,老天,從那天晚上以後你就不曾打算再約我,你連一個電話都不打來。所以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