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越來越長的沉默之中,他似乎在評估她所說的話,以及她沒有說的話,也在猜她在想什麼。無論他的結論為何,顯然都令他很不高興,因為他猛然把杯子一放,看看手錶。「我該出去等車了。」
梅蒂站起來為他帶路。他這才注意到她換上睡袍的模樣,頭發放了下來,跟先前穿禮服梳發署的樣子頗不相同。她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問題了。「你幾歲?」
「不……不像你所認為的那麼大。」
「多大?」他有耐性地問。
「十八歲。」
他盯著她許久,然後做了一件似乎很沒道理的事。他轉身在書桌上找了一張紙條,寫下一些字。「這是我在艾德蒙頓的地址和電話,」他冷靜地說道。「這六個星期內你可以在那裡找到我,以後的話蘇先生會知道怎麼聯絡我的。」然後他把紙條塞到她手中。
他走後,她緩步上樓,望著手裡的紙張,不悅地皺起眉頭。如果邁特是以此表示,要她打電話給他,這人未免過分傲慢粗魯而且羞辱人。
接下來那個星期裡,每次電話響起來梅蒂就一驚,怕是邁特打來的。她每想到他們所做的事就臉紅,恨不得忘掉那回事,也忘掉他。
再下來一個星期呢,她卻不那麼想忘掉了。她發現自己經常在想他,一幕幕回想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晚上她躺在床上,臉貼著枕,依稀感到他的唇在輕吻她,也想到他們的談話與做愛。她在猜他是不是也想她,而如果他想的話,又為什麼不打電話來……
他沒再打電話來,她開始認為自己顯然不是那麼的教人懷念。她也懷疑是不是她說的什麼話傷了他的自尊,或者他認為她年紀太小,不足以放在心上。
又過了一個星期,梅蒂發現她的經期沒有來。這時她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邁特這個人。莉莎在歐洲,沒有人可以幫她。她祈禱著,若是她沒有懷孕,以後她絕對不再做這種事了。
可是老天似乎沒有聽見她的禱告。事實上,唯一注意到她這麼焦慮不安的人是她爸爸。「怎麼回事,梅蒂?」他不只一次問她。
不久以前最大的問題是念理想的大學,但現在那似乎微不足道了。「沒什麼。」她這樣答道。她也無心再跟他爭論任何事情了。
六個星期以後,她的第二次經期依舊沒有來。她的恐慌增加了,於是就打電話跟醫院約時間去檢查。她剛掛上電話,她父親就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大信封,寄件人地址是西北大學。「你贏了,」他說道。「我再也受不了你這個樣子。去念西北吧,不過我要你每個週末都回家,不可以討價還價。」
她打開信封,發現裡面是西北大學通知她已正式註冊的文件,她勉強擠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第五章
梅蒂找了郊區的一家小醫院檢查,結果證實了她最憂懼的事:她懷孕了。
她先是表現得很鎮靜,但是回到家以後就變得六神無主又惶恐萬分。她不願墮胎,也不願把小孩送給別人收養,更無法告訴她父親,所以她只剩下一個選擇。她父親出城去了,所以她收拾了一個小行李箱,留張紙條說她要去看朋友,就開了車往印地安納州駛去。
她原以為蓋瑞是一個烏煙瘴氣,到處是工廠的城市,但邁特的地址卻是在偏遠的郊區。她越去越荒僻,後來只好在一個破加油站停下來問路。
一個中年胖子出來了,看看她的保時捷,又看看她的人,直讓她心裡發毛。她把地址給他看,可是那個人並不告訴她方向,反而退自回頭喊道:「喂,邁特,這不是你們那條路嗎?」
一個正埋頭修理卡車的人緩緩直起身子轉過來,梅蒂不禁瞪大了眼睛。那竟然就是邁特。他穿著工作服,雙手都是油污,跟她記憶中的模樣全然不同,令她驚訝不已,再加上懷孕一事又使她驚煌過度,所以一時之間她無法掩飾自己的反應。他也見到了她的反應,原先臉上驚喜的笑容消失了,說起話來也變得全然不帶感情。「梅蒂,」他對她點點頭。「你怎麼來了?」
他不看她,只是專心擦著自己的手。梅蒂以為他一定已經猜出她的來意了,所以態度才會如此轉變。一時之間她真希望自己死掉,或是根本沒有來這裡。」其實沒什麼,「她心虛地笑著,手放在車排檔上。」我只是開著開著就跑到這裡來了,我想我還是走吧——」
他盯著她,那只灰眸直透入她的心。然後他伸手打開車門,說:「我來開車。」隨後他又回頭對那個胖子說:「我一個小時就回來。」
「算了,邁特,現在已經三點半了,」胖子笑著說。「你就下班了吧!像這樣正點的馬子跟你在一起一個小時是不夠的。」
梅蒂覺得羞辱極了。等邁特把車開走以後,她才說出第一句溜到口邊的話:「我以為你在工廠工作。」
「我一個星期在那裡工作五天,另外兩天在這裡兼差。」
「噢!」她不安地說。幾分鐘以後,他帶她到了一處小小,的野餐區。梅蒂跟他下了車,假裝欣賞著風景。「這裡很漂亮,」她說著,可是聲音繃得緊緊的。「不過我真的該回去了。」
邁特不作聲,只是靠著野餐桌,揚起一邊眉毛瞧著她,彷彿在等她進一步說明來意。
她突然生起氣來,她懷孕了,而這個也有一半責任的男人卻只是在那裡彷彿事不關己地觀察她。「你是在生氣,還是頑固得不願意說話?」
「事實上,」他平心靜氣地答道。「我是在等你先說。」
「噢,」梅蒂的怒氣變成了痛苦與不安。她必須徵求他的意見,老天,她必須和人談一談。她的雙臂抱胸,彷彿要保護自己,然後頭一揚,說:「其實,我今天來這裡是有原因的。」
「我想也是。」
她看他一眼,可是他的表情完全不可解。她把目光移向旁邊的樹葉,湧上來的淚刺痛了她的眼睛。「我來是因為……」她說不出那可恥的字眼。
「因為你懷孕了。」他幫她把話說完。
「你怎麼知道?」她便咽地問。
「只有兩個原因可能讓你來這裡,這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個呢?」她問道。
「我精湛的舞技?」
他竟然還能開玩笑!這句意外的回答使她的鎮定崩潰了。她淚如泉湧,掩面哭了起來。他把她抱在胸前。「這種時候你怎麼還能開玩笑?」她貼在他胸口哭泣著,而他給她的無言安撫又使她感到欣慰。他塞給她一條手帕,她抽噎著說。「你說話呀,說我實在太笨了,竟然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不跟你爭辯這個問題。」
「真多謝,」她嘲諷地說道。「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她發覺他的反應是這麼冷靜,而她卻是越描越糟。她不敢抬眼看他,所以依舊把臉埋在他胸前,嗚咽地說:「對不起,我不會應付這種事情。」
「你確定你懷孕了嗎?」
她點點頭。「我今天早上去醫院,他們告訴我說我已經懷了六個星期的孕。我也確定是你的孩子,如果你客氣得不敢問出口,讓我告訴你。」
「我不會那麼客氣,」他嘲諷地說。「我不問只是因為這是一種基本的生理常識,我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應該負責任。」然後他又問出一直在折磨她的問題:「你要怎麼辦?」
「自殺!」她哽咽地承認著。
「你的第二個選擇呢?」
她聽出他口氣中的笑意,不禁抬起頭困惑地看著他。他的臉是那麼堅毅,目光是那麼穩定。她站直了身子,他立即鬆開抱住她的手,這竟然令她有一點失望。不過他這麼冷靜地接受事實的態度也感染了她,她此刻覺得理性多了。
「所有的辦法都是很可怕的,醫院的人說墮胎比較好……」她等著他接口鼓勵這種作法。要不是她看到他微微縮起下巴,她會以為他是默許了。然而她還是不太肯定,於是轉頭看著別處。「可是我做不來,而且就算我做了,以後也無法面對自己。」
她顫巍巍地深吸一口氣,設法使自己的聲音穩定一點。「我可以把孩子送給別人養,可是老天,那不能解決問題。我還是得告訴爸爸說我未婚有孕,他一定會傷心得要死,而且絕對不會原諒我。而且,以後我會一輩子看到別的小孩都在想是不是我的。」她擦去一顆眼淚。「我受不了那種猜疑與罪惡感。」她望一望他的臉。「你不能發表一點評論嗎?」她問道。
「如果你說了我不同意的話,」他用一種權威性的口氣說道。「我會讓你知道的。」
他的話使她略感安慰。「噢!」她又鼓足勇氣說:「邁特,我爸爸跟我媽媽離婚,是因為她隨便跟別人上床。如果我回家告訴他說我懷孕了,我想他會把我逐出家門的。我現在沒有錢,可是等我三十歲的時候會繼承一些錢。也許在那之前,我可以設法自己養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