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禮服拿到身前比著,發覺它的長度正合適,而那料子摸起來又涼又滑。
葛絲手裡捧著另外兩件絲絨外袍進來,訝異地發現惡名昭彰的梅家女孩竟然光著腳站在房間中央,抱著禮服在胸前比著,眼裡綻放出喜悅的光采。珍妮抬眼興奮地對葛絲說:「真漂亮,不是嗎?」
「這——」葛絲結結巴巴地說:「這是從前任堡主的女兒所有物中找出來的。」
葛絲原以為她會不屑地把人家穿過的舊衣服丟開,但這位女伯爵卻只是高興地笑著說:「可是你看——它是那麼合身!」
「它——」葛絲又結巴了,心裡努力想把眼前這個天真的女孩與種種有關的傳說湊在一起比較。根據某個農奴的說法,主人自己都說她是一個潑婦。「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們把它拿去裁短了,夫人。」她好不容易把話說出來,同時把手中的外袍放在床上。
「真的?」珍妮訝異地望著那整齊精細的縫線。「是你縫的嗎?」
「是的。」
「只不過幾個小時就縫好了?」
「是的。」葛絲說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原應該憎惡這個女人的,此刻卻開始懷疑了。
「縫得真好,」珍妮輕聲說。「我就沒辦法縫得這麼好。」
「你要我幫你把頭髮梳起來嗎?」葛絲冷冷地說,有意不理會珍妮的稱讚,但是心裡又覺得不安。她拿起梳子走到珍妮身後。
「噢,我想不用了,」她的女主人回頭對愕然的葛絲說。「今天晚上我要做幾個小時的新娘,而新娘是可以把頭發放下來的。」
樓下的嘈雜人聲原來在她房間裡就可以聽見,此刻當她要走入大廳時,更是吵得震耳欲聾。她站在最後一級樓梯上猶豫著。
不用看她也知道,大廳裡一定充滿了知道她種種背景的人。有的人曾看過她像被綁起來的鵝一樣被帶到洛伊營裡,有的人也許參與了把她從梅家堡綁架出來的行動,而有的人也看到了她今天在村民面前受辱的情景。
半個小時以前,當她丈夫用具說服力的聲音跟她提到什麼值得記憶之事時,她所預期的婚宴是挺誘人的,然而此刻現實卻使她方纔的那一點興奮消失無遺。她想轉回自己的房間去,但是又知道洛伊一定會找她。而且她遲早得面對這些人,而梅家人絕對不會這麼怯懦的。
珍妮深吸一口氣走下最後一級樓梯,繞過轉角見到大廳中的情景,不禁為那盛大的場面嚇一跳。廳內大概有三百多位賓客,包括一些女士在內,還有許多表演節目在進行,演奏音樂、唱歌、小丑玩球、特技表演散佈在各個角落。
珍妮很容易就看到了洛伊的所在,因為除了裡克之外,全場中就數他最高了。他距離她並不遠,正舉著酒杯在和一群男女談笑。珍妮發覺她從來沒有看見他這樣子過——輕鬆談笑,全然是自己城堡的主人。今天晚上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侵略者,反而像是一個有威嚴的貴族,並且是一個英俊得危險的貴族。珍妮打量著他那壯碩的身形,心頭閃過一絲驕傲。
大廳裡突然安靜下來,使洛伊知道珍妮露面了。他把酒杯放下,向正在談話的客人說聲失陪便轉過身來,瞬間凝立在那裡。他的唇邊緩緩露出一絲讚賞的笑意,看著穿了一身藍綠色絲絨禮服、襯金底的裙子和鑲金邊絲絨外套的珍妮朝他緩步高雅地走來。她那秀麗的金紅髮自中央分開,披散在肩旁成波浪狀,與藍綠色的絲絨形成強烈的對比。
洛伊遲遲才悟到自己不該讓新娘來趨就他,於是趕忙走向前迎接。他握住她冰涼的雙手把她拉近,毫不隱瞞地露出讚美的笑容。「你真是美極了,」他輕柔地說道。「先不要動,讓大家好好看看你。」
「據我所知,你反對娶我的許多理由之一——即使我是蘇格蘭女王也一樣——是因為我很醜。」珍妮說道,看見他眼裡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相信我在那次與亨利碰面時說了很多氣話和反對的理由,但其中絕對不包括這一點。」他又平靜地加上一句:「我也許在很多方面沒看出來,珍妮,但我絕對不是瞎子。」
「這樣子的話,」她開玩笑地說。「我就接受你今天晚上對我的判斷。」
他語中有深意地說:「那麼其他方面你也都願意接受我嗎?」
她昂然地說:「好的——只要我們一直待在樓下這裡。」
「頑固的女孩,」他假意責怪地說,然後又親密地再看她一眼。「新郎與新娘該去見見賓客了。」他挽起珍妮的手臂轉過身來。珍妮發現剛才他們兩人講話的時候,他的騎士已經在他身後排成一列——顯然是預先安排好的——以正式引見給他們的新女主人。為首的是藍泰凡,他在珍妮的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退後一步,對她露出笑容。
珍妮這時才訝異地發現他和洛伊長得非常像,尤其是笑的時候。泰凡的髮色比較淺,五官也沒那麼粗獷,眼睛是藍色而非灰色,但是和他哥哥一樣也有一種魅力。「對於我給你帶來的麻煩,光道歉是不夠的,但現在已經事過境遷了,夫人。我現在誠心誠意地向你賠罪,希望有一天你會真心原諒我。」
這個賠罪是如此真誠而且合宜,而且在今天晚上這樣的氣氛之下,珍妮只有接受了。她表示原諒之後,她的小叔露出笑容,湊向前又說:「當然我不必對我哥哥道歉,因為我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珍妮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感到身旁的洛伊在看她,於是抬頭一看,見到他的銀灰色眸子中流露出無盡的溫暖與驕傲的讚許。
接下來是裡克。當他走上前時,整個地板好像都在動,而他的一步就有一般人的兩倍大。正如珍妮所預料的,他並沒有道歉,也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行禮,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望著她的眼睛,微微地點了一點頭,就轉身大步走開了。
洛伊見到珍妮又驚訝又狼狽的樣子,他低頭在她耳邊笑著說:「不要覺得受到侮辱——裡克就連對我也沒有真正發誓效忠過。」
珍妮望著他那帶笑的銀灰色眸子,突然之間,展現在她眼前的似乎是一個洋溢著興奮與甜蜜保證的晚上,宛如溫暖的初春之夜一般。
接下來輪到洛伊的私人侍衛隊。高大英俊、年近三十的高菲很快就贏得了珍妮的好感,因為他在親吻她致意之後,立即採取行動化解了過去的恩怨:他轉身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宣佈說,她是他所見唯一擁有能夠騙過整支軍隊的機智與勇氣的女人。然後他又回身對她笑著說:「夫人,我想,萬一你打算逃離柯萊莫的話,能不能給我們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好追蹤,讓我們恢復一點信心?」
珍妮假裝正色說:「如果下次我想從這裡逃跑的話,一定會盡量想辦法用笨一點的方式。」她的話使高菲大笑出來,並且再度親吻她的面頰。
金髮而英俊的尤斯有一雙愉悅的棕色眼睛。他宣稱,如果她當初逃跑的時候頭髮是披散下來的,那麼不論她躲在何處,他們都一定會很輕易就看見那火焰般的紅髮而找到她。洛伊投給他一瞥要他收斂一點,尤斯卻反而更湊身向前,開玩笑地對珍妮說:「他在嫉妒,你可以看得出來——嫉妒我長得比他好看,講話比他豪爽。」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珍妮的面前。這些身經百戰、當初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就會把她殺死的勇猛武士,如今卻將不顧性命保護她了。年紀較大一點的騎士都分別以禮待她,然而幾個比較年輕一點的就會為自己以往的態度而感到不好意思。年輕的萊尼對她說:「我希望我沒有害你太難過,當我——當我——呃,抓住你的手臂——」
珍妮笑著揚起眉毛接口道:「然後護送我到我營帳的時候?」
「不錯,護送。」他如釋重負地說道。
最後一個被正式引見的是年輕侍從佳文。他顯然年紀太輕,不像其他人那麼世故。
他對珍妮行禮致意,親吻她的手,然後就不懷好意地說:「夫人,我想當你弄破我們的毯子的時候,並不是真的有意要讓我們凍死吧?」
他的話招來尤斯狠狠的一掌。尤斯嫌惡地對他說:「如果你對婦女是這樣獻慇勤的話,難怪年輕的安娜小姐看中羅迪克而不是你。」
一提到安娜和羅迪克,年輕的佳文憤憤地朝另外一個方向望過去,然後匆匆向珍妮道了一個歉,就朝一個漂亮的女孩走過去。那個黑髮女孩正在和一個珍妮不認識的男人講話,而後者看起來一副好戰的樣子。
洛伊看著佳文離開,對珍妮投以既抱歉又好笑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