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現在,她仍清楚記得當她把自己與藍洛伊所犯的罪向班修士告解時,他用激烈的言詞斥責她:「你羞辱了你的父親、你的國家和你的上帝,因為你無法控制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慾望。你應該為榮譽捨身的,結果卻犯下這種淫慾之罪!」以往珍妮在告解之後都會覺得罪孽已經洗淨,但這回她卻覺得自己更污穢,幾乎已是罪不可赦。
如今回想起來,她又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他在斥責她的時候,竟然會把上帝擺在第三位。此外儘管她對自己其實挺喜歡和洛伊所做的事感到有一些罪過,她卻拒絕相信上帝會責怪他作這筆交易。就這問題而言,洛伊要的是她的身體,不是她的性命。雖然她喜歡和一個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睡覺是不對的,但若追究其目的,她畢竟是為了要救莉娜的性命——起碼她以為是如此。
班修士口中所說的那個嚴厲的上帝,不是她的上帝。她的上帝是講理的,甚至說不定會諒解她為什麼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個甜蜜的晚上。他那熱情的吻和讚美的低語,不斷由她記憶中浮現,她擋也擋不住。有時候,她也不想擋……還有幾次她甚至夢到他,夢到他帶著那懶洋洋的笑容看她……
珍妮把這種思緒甩在一邊,步入客廳裡,每踏一步她就愈覺得不願意面對壁爐前的那夥人。在此之前,她在梅家堡一直都是深居簡出,把自己鎖在這熟悉的環境之中,她需要這種保護感。然而儘管她未曾與外界接觸,卻相信這群人都已經知道了她所幹的好事,她父親曾經要她把她們被擄之事源源本本講出來,但是她講到一半就被她父親打斷了,貿然地要知道「黑狼」有沒有強迫她和他睡覺。珍妮不用講話,她臉上的表情就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雖然她盡力想平息父親的怒氣,想把這筆交易解釋清楚。想說明藍洛伊並不凶暴,但是她父親仍然怒不可遏。他的咒罵聲大老遠都可以聽得見,所以她有理由相信這件事已經不是秘密了。然而這些人對她的看法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父親站在壁爐旁邊,背對著客人。
「你要見我嗎,父親?」
他頭也不回一下,一開口就讓她感到背脊寒慄。「坐下,女兒。」他說道,她的表哥安格立刻起身讓座給她,動作之迅速、禮貌之殷切令她頗為驚訝。
「你覺得怎麼樣了,珍妮?」卡加裡問道,珍妮愕然望著他,只覺喉頭哽咽。自貝姬死後,這是貝姬的父親第一次開口對珍妮講話。
「我——我很好,」她低聲說道。「我——謝謝你的問候,卡加裡。」
「你是一個勇敢的姑娘。」另一個親戚說道,珍妮覺得有點飄飄然了。
「不錯,」又有一個人接口說。「你是一個真正的梅家人。」
高興之餘,她不禁覺得自己生命中的好日子就要從此開始了。
傅賀利接著用粗嘎的聲音代表大家為過去對她的無禮態度道歉。「威廉把你在那蠻子的魔掌中所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了我們——你把那傢伙的馬騎跑了,用他自己的刀把他刺傷,又把他們的毯子都弄破了。你逃亡成功使他成為大家的笑柄。像你這樣有勇氣的女孩,是不可能做出亞力所指控的那些壞事的。威廉讓我們都明白亞力冤枉你了。」
珍妮向異母兄弟威廉那邊望過去,她的眼光裡儘是親愛和感激。
「我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威廉說道。他的微笑非常溫柔,然而當他回望她時,那目光又十分哀傷,彷彿另有一件沉重的負擔壓在他心頭。
「你是一個梅家人,」傅賀利驕傲地下了結論。「道道地地的梅家人。我們誰也不曾讓那隻狼嘗到刀鋒的厲害,你卻做到了,而你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而已。」
「謝謝你,賀利。」珍妮柔聲答道。
只有珍妮的異母弟弟馬康態度不改以往,臉上露出冷冷的敵意。
珍妮的父親突然轉過身來,他臉上的神情把她得意的心情趕走幾分。「有什麼……壞消息嗎?」她遲疑地問。
「嗯,」他含怨地說道。「我們的命運不能自己做主,必須聽命於主。」他把雙手放到背後,開始慢慢踱著步子。「你和你妹妹被擄走之後,我向詹姆士王請派兩干人支援,好去英格蘭追殺那個蠻子。可是詹姆士王命令我不要採取行動,他會要求亨利釋放你們。他說,他才剛和英格蘭人達成了休戰協定。」
他繼續說道:「我不應該告訴詹姆士的,那是我犯的一個錯誤,我們不需要他的幫助,你們被他們從修道院的土地上擄走,我們的聖地被侵犯了。蘇格蘭所有的天主教徒都會憤而響應我們的!」他生氣地說著。「但是詹姆士希望和平。為了和平而犧牲梅家的名譽——為了和平不惜任何代價!他向我保證說他會為我們報復,他會要那個蠻子付出代價。好吧!」梅爵士憤憤地啐了一口口水。「他是要他付了代價沒錯!他要英格蘭人賠償。」
珍妮原以為是藍洛伊被囚禁起來之類的,但由她父親的怒容看來,那樣應該使他高興才對。「詹姆士接受了什麼樣的賠償?」她追問著,但他似乎無法啟齒。
威廉避開了珍妮的目光,其他人也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聯姻。」她父親終於擠出話來。
「誰呢?」
「你。」
珍妮的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我——我跟誰結婚?」
「那個魔鬼之子,那個殺了我兄弟和兒子的『黑狼』!」
珍妮緊緊握住椅臂,手指關節都變白了。「什……什麼!」
她父親點點頭,走到她面前站住,臉上又隱約含有一抹怪異的興奮之情。「你是獲得和平的工具,女兒。」他說道。「可是,稍後你就會成為梅家和全蘇格蘭獲得勝利的工具!」
珍妮極緩慢地搖著頭,以困惑而震驚的眼神瞪著她父親。當他繼續開口說下去時,她臉上的血色退盡了。「詹姆士沒想到他這樣正是給了我一個好機會毀掉那個野蠻人,雖然不是如我所願地在戰場上殺掉他,而是在我自己的城堡裡把他解決掉。」他露出一個狡猾而驕傲的微笑。「其實,你已經開始在把他毀了。」
「你——你是什麼意思?」珍妮啞著嗓子輕聲問。
「因為你的緣故,全英格蘭的人都在笑他。你的兩次逃脫,你用他自己的匕首傷了他,這一切都已由蘇格蘭傳到英格蘭去了。他的殘暴早已在他自己的國家裡樹立不少敵人,而今那些敵人正忙著把這些故事廣為宣傳。你使亨利的手下大將成為眾人的笑柄,親愛的。你已經毀掉了他的名譽,但是他的財富和頭銜還在——而這些財富和頭銜都是因為他蹂躪我們蘇格蘭而得。現在你可以使他無法享用這些財富和頭銜——因為你可以不給他生繼承人,可以不和他同房——」
珍妮又驚又懼,猛然站了起來。「這簡直是最瘋狂的事!告訴詹姆士王我不想要什麼『補償』!」
「我們怎麼想是沒有用的!羅馬教廷那邊想要補償,蘇格蘭想要補償。現在就在我們講話的時候,柯萊莫已經動身往這裡來了。婚約一簽定,婚禮就馬上舉行。詹姆士不給我們選擇餘地。」
珍妮默默地搖著頭,無限畏懼地低聲說:「不行,父親,你不明白。我——他信任我,認為我不會逃跑,可是我卻逃了。而且如果我真的使他成為笑柄,他絕不會原諒我的……」
她父親的臉氣得脹紅了。「你不需要他原諒。我們要想盡辦法打敗他,無論如何一定要打敗他!每一個梅家人,每一個蘇格蘭人都要仰賴你。你是有勇氣的,珍妮,在被他擄去時你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珍妮聽不到她父親接下來又講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使藍洛伊蒙受羞辱,而今他要到這裡來了。想到他會怎樣痛恨她,想到他會怎麼個憤怒法,她就不禁戰慄起來。她想起過去幾次他生氣時的可怖情形;想起自己初見他時,被丟到他腳前的情景;想起他的馬因她而死時,他臉上的那種神色;想起她割傷他的臉時,他那懾人的怒容。可是,再怎麼樣也比不上辜負他的信任,把他當傻子般愚弄的結果嚴重。
「他奪去我的繼承人,所以他也絕對不能有繼承人!」她父親的聲音打斷她的思潮。「天無絕人之路,上帝又給了我這個機會。我還有其他後嗣,但是他一個也不會有。你的婚姻就能替我復仇。」
珍妮焦急地喊道:「父親,求求你不要逼我。我願意做其他任何事情,我願意回到修道院去,或者到愛琳姑媽那裡去,隨便你說哪裡我都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