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錯誤。」他平靜地說。「對我們兩人都是錯誤,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這是她最不希望聽到的話。他轉身迅速走出帳篷外,她認為這大概就是他道歉的一種方式。她訝異地張開雙唇,突然聽見佳文走進帳篷來在入口處他的草鋪上躺下,她趕忙閉上了眼睛。
第六章
天亮時他們開始拔營,五千名騎士、外籍傭兵和侍從攜著沉重裝備走出山谷。
珍妮和莉娜並排騎著,兩旁有全副武裝的騎士亦步亦趨地看守。對珍妮而言,她週遭是一片紛亂的噪音和灰塵,而她則充滿了困惑,她不知道自己在何處,要朝哪裡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她的整個世界彷彿都亂了,每個人都變了。現在是莉娜對她露出安慰的笑容,而原應聰明、理智的珍妮卻茫然地期待著藍洛伊看她一眼。
她曾有幾次看到他騎過去,他看起來彷彿一個陌生人。全身披掛著黑色盔甲和戰袍,看來是如此孔武有力——這是一個要摧毀她心愛家園的可怕陌生人。
那天晚上她睡在莉娜身旁,只能無助地希望莉娜的預測是正確的,希望詹姆士王會派援兵幫助她的族人。然而她又拒絕相信會真的有戰事發生,也許是因為她不相信那個曾如此熱情地親吻她的人會真的翻臉無情,殺死她的家人與族人。她不能相信前一天晚上還在和她談笑的人會這麼做。
但是她又不盡相信昨晚的事是真的。昨天晚上他是一個溫柔、熱情的愛人,而今夫他又是一個全然忘記她存在的陌生人。
洛伊並沒有忘記她的存在——即使在上路後的第二天也沒有。擁她在懷的那種甜美、陶醉的記憶使他一連兩個晚上無法成眠。昨天一整天裡,當他騎經行伍之間時,總是不自覺渴望地看她一眼。
即使此刻他騎在大軍的最前面,一面目測著太陽推斷時間之際,也彷彿又聽見她那悅耳的笑聲。他搖搖頭想讓腦筋清醒一點,卻又彷彿看見她對他側臉輕笑……
你認為我為什麼不結婚?他說道。
因為沒有合適的女士?她開玩笑反問道。
他又依稀聽見她忍住笑地說:你不必嘗試用言詞諂媚女士,大人,因為你一點成功的希望也沒有……
據我所知,我只能斷定你會把她放在腿上打一頓讓她答應……
洛伊想告訴自己,他之所以這麼為她著迷,只是由於前天晚上被她撩起的性慾。但是他知道其實不然。她是被他的溫柔愛撫喚醒了,不像別的女人是被他征服。她知道許多關於他的可怕謠傳,卻仍獻出她純真的甜蜜來回報。也許她以為他儘管有惡名,實際上卻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吧!想到她可能是出於一種少女天真的幻想才有如此甜蜜的激情,他突然覺得很不是味道,於是毅然決定不再想她。
中午的時候,珍妮剛在莉娜身旁的草地上坐下來,準備和她一起吃那又硬又臭的麵包,卻見裡克朝她們這邊走來。他在距珍妮一碼外停住,說:「來。」
珍妮早已習慣這個不肯多話的金髮巨人。她站起來,莉娜也正要站起身,裡克卻伸手止住莉娜說:「不是你。」
他握住珍妮的上臂,帶著她走過其他士兵面前,然後朝路旁的林間走去。
洛伊的侍衛在樹下駐守著。
高菲和尤斯往旁邊站開,他們平日愉快的面孔此刻竟是板著的。裡克把她輕輕一推,她就踉蹌地站到了林後的一小塊空地上。
洛伊坐在地上,寬闊的肩靠著一棵樹幹。因為中午天氣熱,他已卸下盔甲,看起來不像昨天那麼駭人。珍妮知道他並沒有忘記她,心裡竟高興起來,然而自尊使她不便表示自己的高興。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反應,於是靜立在原地回視他。他那沉默的注視使她越來越不安,最後她盡量保持禮貌地說:「我想你要見我?」
他的眼裡現出嘲意。「不錯。」
她不解地問:「為什麼?」
「有一個問題。」
「我們——有話要講嗎?」珍妮小心地問著,卻見他仰頭大笑出來。
她的臉真是一種可愛與困惑的綜合體。洛伊想著。她那楚楚動人的純真使他笑出來,同時又比前天晚上更想要她。他朝旁邊地上鋪的白布揮手示意她坐下來,上面擺著一些麵包、蘋果和乳酪。他平靜地說:「我喜歡有你作伴,同時我想你一定不喜歡在那麼多士兵中間吃東西,對不對?」
要不是他說他喜歡她作伴,她原想否認的。但她心裡也在說,其實他是想念她。她小心地在距他稍遠之處坐下來,經過幾分鐘閒聊之後,她終於放鬆心情,開始輕鬆地談笑。她沒想到他是有意使她覺得安全,使她忘記他前晚突然中止的做愛序曲,也使她不會再抗拒他下一次的嘗試。
洛伊知道自已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做,但是他告訴自己,也許他能奇跡似地不再碰她,把她完整地交還給她父親或他的國王。
他們的話題扯到武士,洛伊發覺自己突然很嫉妒上一個向她求婚的人。「說到武士,」他突兀地問道:「你的那位武士怎麼樣了?」
她疑惑地看著他。「我的什麼?」
「你的武士,」洛伊說。「包艾得。如果你父親同意這樁婚事,你又是怎麼使老包打消念頭的呢?」
她攏膝靠在胸前,下巴枕在膝頭上,抬眼笑看著他。洛伊覺得她此刻宛如林中仙子一般迷人。林中仙子?下一刻她會使他寫詩頌揚她的美了——這包準會使她父親高興,也會在雙方宮廷中掀起話題!「這問題很難回答嗎?」他有點惱自己。「要不要我換一個容易的?」
「你真沒有耐性!」她對他的口氣有點惱。
洛伊笑了。「你說得對,」他對這個像孩子般的女人說。「現在,告訴我為什麼包艾得會退縮。」
「好,可是你不能取笑我。這是私人的事情,而且實在很窘。」
「誰很窘?」洛伊問,「是你還是老包?」
「我很窘,包爵士則很憤怒。」她笑著說。「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他,直到他來梅家堡簽署婚約那天晚上。那真是一次難堪的經驗。」她的表情既有趣又畏懼。
「怎麼了?」他追問道。
「如果我告訴你,你一定要記住我那時就跟所有十四歲的小女孩一樣——滿腦子都是對武士的浪漫幻想。」她帶著微笑回想著。「我一直把他想成年輕英俊、強壯威武,而我父親也沒有告訴我他是什麼樣子。」
洛伊想到老包艾得的樣子,皺起眉頭。
「我在進到大廳之前,還在房間裡練習了好幾個小時如何走路。」
「你練習走路?」洛伊的口氣又好笑又難以置信。
「當然,」珍妮愉快地說,「我心裡有一幅美好的畫面,希望自己走出去時一切中規中矩。我還要兩個異母兄弟亞力和馬康給我意見,而我比較喜歡的威廉那時候和我繼母一起出去了。」
「他們一定會告訴你包艾得是長什麼樣子的。」但她的眼神告訴他並非如此。她搖頭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心疼不已。
「正好相反,他們還說我穿的不夠好,要我換一件綠衣服,戴一堆珠寶。他們當然是在開我玩笑,但是我滿腦子都是幻想,根本沒注意。」
洛伊想到她兄弟的惡意,突然覺得自已恨不得一拳打在她兩個兄弟的臉上——開玩笑。
「我花了好久的準備工夫才走出去,」她笑著說。「你應該看我繼母當時的表情,我的脖子上、手上、腰上都是珠子寶石。她當時沒有說話,後來才說我看起來就像一個長了腿的珠寶箱一樣。」她瞄一眼洛伊,趕緊又說:「她並無惡意,其實她很同情我的。」
洛伊見她又沉默下來,追問道:「你妹妹莉娜呢?她怎麼說?」
珍妮的眼裡充滿愛意。「莉娜永遠會想一些好話對我說。儘管我的外表和言行糟糕透頂,她卻只說我像『太陽、月亮和星星一樣燦爛耀眼』,那確實不假。」
洛伊的口氣充滿感情。「有的女人不需要珠寶就能燦爛耀眼,你就是其中之一。」
珍妮驚異地望著他。「真會恭維!」
洛伊聳聳肩。「我是個軍人,不是詩人。我說的是事實而已。再說下去吧!」
困惑的珍妮遲疑了一下。「不過包爵士可不像你這麼對珠寶不感興趣,他的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事實上他只見到我的珠寶,根本沒注意到我的臉,就轉頭對我父親說:『我要她。』」
「然後你們就那樣訂婚了?」洛伊皺著眉問。
「沒有,我差點昏死過去——我一見到他的相貌,震驚得昏過去了。威廉扶住我,把我抱到椅子上。等我恢復知覺以後,就一直瞪著包爵士。他比我爸爸還老,跟竹竿一樣瘦,而且還戴著假髮。」洛伊和珍妮的笑聲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發現他一直在吃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東西。我哥哥馬康見我一直盯著那東西,就告訴我他每餐都要吃那種朝鮮薊,而且還告訴我理由。然後我就開始笑……」她笑得肩膀都在發顫。「我本來想忍住笑,但後來實在掩不住了。我大笑出來,連莉娜也被感染了,結果父親只好把狂笑的我們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