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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薰衣

  身後的腳步聲有點陌生,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瀲灩並沒有回頭:「衛廷嗎?他剛剛又動了呢。」 

  「……是嗎?」 

  瀲灩全身一僵,這個聲音……她回過頭去,帶點驚慌;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直覺地用雙手護住肚子,向椅子裡縮深,但是眼神卻炯炯直視著出現在她面前神情淡漠的丈夫,宛如將她視為大敵。 

  雪契將她的一切反應收進眼底,稍微地垂下眼簾、略頓了一下,而後像以往那樣地:「父王想見你,快點收好東西隨我出發吧。」 

  瀲灩微一怔,隨即有點輕蔑地笑了,「是嗎?你想帶你的繼承人去向國王陛下炫耀,穩定你的地位?」 

  雪契靜了靜,別過身去扶住身邊的欄杆;瀲灩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漠然的聲音:「隨你怎麼想,動作快。」 

  瀲灩沒來由地心頭火起,卻又一陣愴然,鼻頭酸了,她摀住嘴不想說話;這短暫的沉默讓雪契回過頭,看見她的模樣,他向她走近一步,卻又硬生生頓住,再次別過身,「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想哭就等上路再哭。」 

  「……不要。」 

  「你說什麼?」 

  「我說不要。」瀲灩喊出這句話,隨即落淚,「我要在這個地方待著,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我哪裡也不去!」 

  「哦?」雪契回身冷視著她,笑了卻隱含著薄怒,「原來你也會發脾氣的?好極了,想發脾氣想罵人,都請盡快,發完脾氣就快點去收拾行李,我下去等你。」 

  瀲灩瞪著轉身就要離開的他,再也忍受不了地起身怒斥:「你站住!」 

  雪契緩緩地回身看著她,後者微微地顫抖著,正全力的克制自己的怒火,但是淚水潸潸滑落,終於無力地搖頭:「你……你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你的所有物?你的財產?可以生產繼承人的機器?太過分了!我是有感情的、我有思想我有靈魂——我是個和你一樣的『人』!」 

  雪契寒著臉一句話不吭,瀲灩無視於他的神色向後退去,輕輕搖頭:「我不想再任你驅使,仿如木偶一般毫無自主的權利……是的,我是你的新娘,是你孩子的母親……我記得,而且我會試著將自己套進你的規範裡去。可是孩子出生前,不要逼我……不要再逼迫我……給我一些自由,我只是想好好地和這個孩子相處、去愛他……」 

  「我不是逼你。」雪契不耐:「我說過這是父王的敕令,不是如此我也不想來這裡。」 

  瀲灩虛弱地靜了半晌,就在雪契以為她已經冷靜下來、打算下樓時,她幽幽地掙出一句話:「你殺了我算了。」 

  雪契霍然回身,看著他的妻子神色虛無地注視著他:「把我當成一個人看待,對你而言這麼困難嗎?既然如此,你乾脆殺了我。因為你是鬼——」她神色一變,含怒的眼神直視著雪契,「只有死者和你是對等的!」 

  雪契迎著她的眼神,竟然舉步走向她;瀲灩毫不畏懼地站在原地等著他走近,即使他將他因握劍而粗糙的左手置在她細弱的頸上慢慢地收緊,也一點不動搖,只是看著那張向來冰冷無情的面孔,漸漸地呼吸困難……雪契卻在瞬間鬆手,托住她的下顎,左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低下頭狠狠吻住她的唇。 

  這比殺了她更讓她震驚,瀲灩茫然地任他在她口中需索著,沒想到要反抗,也沒響應。然後她被推開,雪契沒有看她一眼,只扔下依然淡漠的一句話:「我在下面等你。」 

  他下了樓。 

  剛剛那是什麼意思?瀲灩呆呆地站在原地,還是一點也不明白。衛廷卻在這裡跑上樓來。不時回頭看著剛剛與他擦身而過的表弟,然後跑到她身邊:「瀲灩,怎麼啦?你是痛打了他一頓,還是罵得他狗血淋頭?我已經十幾年沒看過雪契這個樣子了,活像以前被他父王踢出皇宮時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瀲灩扶著椅子慢慢地坐下,腦中一片混亂,只能重複這句話:「我不知道……」 

  衛廷看著她良久,又回頭看看樓梯,突然地他跪倒在瀲灩眼前:「瀲灩,我很喜歡你。」 

  再一個驚嚇,瀲灩瞪大了眼,看著衛廷的表情知道這不是平常嘻嘻哈哈把她當朋友或妹妹那樣看待的「喜歡」,她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可是衛廷還是一臉正經地繼續往下說:「我也很喜歡雪契。所以你們兩個在一起最好,我希望我喜歡的人都能幸福快樂,你相信我的話吧——雪契愛你。」 

  瀲灩僵硬地搖頭,試著理清思緒,「但是……但……」 

  「那傢伙……」衛廷歎一口氣:「他母后為了一個很大的理由離開了他和他父王,偏偏他小時候和他母后很像……國王看到他就難過,把他丟到我家給我父母照顧,一年也沒見他幾次面。你可以想像雪契的心情……後來他跟著我父親上戰場、立下功勞,可是國王一樣不把他放在眼裡,甚至他愈大對他愈惡劣;雪契後來對他父王完全死心了,把心力全用在戰場和政治上,你也知道……那是不能隨意表露感情的場合。雪契不是鬼,他只是把自己包裝得太厚了……」 

  瀲灩怔怔看著衛廷,後者拍拍她,對她笑笑:「我沒要你喜歡雪契,不過給他一個機會好嗎?他已經在變了。何況……再怎麼說他也是你腹中孩子的父親啊。」瀲灩默然不語,衛廷已經笑著起身扶起她,「好了,我們下去收拾東西吧。我會跟著你們去皇都,這一路有我照顧,你不必擔心身體和孩子的事情。」 

  收好行李下樓來,雪契和翠姨似乎又有過一場不愉快的談話;看見瀲灩、衛廷,他很快地避過瀲灩的眼神當先走出了房子,什麼也沒說。 

  「翠姨,我們走了。」 

  「嗯,衛廷你要好好照顧瀲灩。」 

  「我會的。」衛廷看看外面那個男子,有點詢問地望了翠姨一眼,後者輕輕一歎搖搖頭,沒有說話。瀲灩沒注意他們的動作,心頭千思萬緒都還在剛剛陽台上發生的事情與衛廷對她說的話上面。 

  和翠姨相擁道別,她和衛廷出了小屋。雪契依然沒有看他們,只是淡淡地說道:「我們從陸路走。翻過這個山頭,離皇都就不遠了。坡路雖高,但很平緩我想孕婦走起來雖有點辛苦,應該是沒有問題。」 

  「嗯,多休息就好。」衛廷笑著將瀲灩手上的東西丟給雪契;後者輕輕接住,一時有點不解地回頭來,衛廷則對他打個手勢:「你老婆的東西你來拿。」 

  雪契沒說什麼,將行李往肩上一扛,轉個身便往山坡上的小路走去。瀲灩無言地看著他的背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   *   * 

  蝶羽和俘虜到達皇都的時間大概比雪契三人晚了四五天;正好逢上國王特地為皇子妃及她腹中嬰孩所召開的慶祝宴。雖說國王與他的獨子之間並不融洽,但瀲灩總是皇太子之妻、又因為她懷了他的後代;再怎麼說也得將她介紹給王室的其它人員認識。在這之前因為皇子妃長途跋涉的疲勞尚未恢復,在衛廷的堅持下將宴會後移到蝶羽預定到達的日子。剛好連人犯交接的儀式一併辦理,國王也樂得省事。 

  照往例,雪契的兵士在後城外被擋下,除了蝶羽之外,其它的防衛兵全都換成國王的御林軍。將迪薩少主移入宮中特別準備好的房間軟禁之後,蝶羽趕到皇太子在皇都的住所去,準備向他報告旅途上的一些狀況以及俘虜說過的那些話。雪契一向很少來皇都,要是來了,多半住在衛廷家中,自己的府邸反而很少去,這次亦然。 

  衛廷的家風自由,幾乎感覺不到什麼貴族驕氣。蝶羽身為雪契的第一副將,根本無需通報便可以直行入邸。其實她並不喜歡這時的雪契;因為她知道這裡是雪契唯一可以真正放鬆自己的地方,可是總在見到其它有事來報的部屬時變得冷酷無比。那瞬間總是很明確地感受到自己在雪契眼中永遠只是個外人而已,這份椎心之痛在此刻更加令她難以隨…… 

  「蝶羽參見殿下,一切都已就序。」 

  在中庭找到閒坐閱讀的皇太子,她依例向雪契簡單匯報告一些瑣碎的事務。雪契合上書靜靜地聽過之後,開口:「迪薩的餘黨在這一路上都沒有動作?」 

  「是,不過……」 

  「他們的目標大概在皇都吧?很聰明。」雪契微笑,「父王忌憚我,不准我的兵士入城,而他的御林軍腐敗無能,眾所周知,想要順利救走那個小鬼,只有在皇城舉事成功率最高。而今晚的宴會又是關鍵。」 

  蝶羽抬眼對雪契回以一笑,正想把由俘虜口中套出的情報告知雪契,衛廷卻從廊下衝了出來,一臉興奮地大叫:「雪契來看來看!我媽的裁縫師果然不是省油的燈。瀲灩漂亮極了,就連那個大肚子都跟著漂亮。我保證今天晚上你會被皇都的男人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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