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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雪墨

  頎長的身軀突然進發出的殺氣,讓亭外眾人無不擺開架式,嚴陣以待。

  同時,練雪讓他話中隱含的怒氣逼得抬起頭,「你……」他又要殺人了?

  西門雪極其緩慢的抽出背上的玄柄長劍,從日曦照在劍上反射出的銀光間,她又見到熟悉的那抹寵愛笑容。

  「乖,閉上眼,一會就好。」西門雪語氣中是與冷芒吞吐的寒劍截然不同的柔意輕哄。

  「但是段大哥……」不論她與段家之間會有怎樣的結果,畢竟練、段兩家間有不可磨滅的深厚交情,她沒辦法坐視不管。

  西門雪抽劍的動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深思,「我自有分寸。」他以溫和卻堅持的眼,制止了練雪已升到喉頭的話語。「閉上眼,梅兒。」

  凝視著他手中已然出鞘的長劍,劍上閃爍的寒光映著他臉上的邪煞之氣越發冷凝,練雪不禁迷惑了。

  為什麼?

  為什麼她翻遍了心底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一種名為「恐懼」的感覺,就如同先前黃慶問她怕不怕身為江湖中第一殺手「鬼煞仇心」的他時,她回答「不會」一般。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該不該閉上眼!

  一旦她閉上眼,這個園中就注定要染血。

  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上,包括她的未來。

  「梅兒?」劍尖指地,西門雪靜待著。

  靜待練雪做下最後的抉擇。

  放了亭外的他們,然後他會因殺了皇親國戚而被處死;還是梅兒會為了他,默許即將上演的血腥一幕。

  沒有第三條路,因為「鬼煞仇心」西門雪從不知逃避為何物。

  「唉。」輕歎一聲,練雪閉上雙眼。

  西門雪嘴角揚起,露出一抹幾近野蠻的滿足笑意。

  梅兒終於完全的屬於他了。

  一翻手,刮出一弧劍光,奪命銀虹又現。

  大出練雪意料之外的,她並沒有聽到預想中滿園刀劍齊鳴、震耳欲聾的金戈交擊聲,只得幾聲零落的鏗鏘,以及模糊的幾聲吟哼。

  要她來說,那是一場很安靜的廝殺。

  但耳近的平靜,卻不代表她心中也是如此。

  就在她閉上眼的那一瞬間,練雪明白自己已經做下最後的抉擇,再無後悔、回頭的餘地。

  她知道,若她適才堅持要他收劍回鞘,放過所有人一馬,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拒絕她的請求,即使那意味著死亡。

  可是她沒有,沒有阻止一場她原本可以阻止的殺戮。

  為什麼?

  因為她怕,怕他會因此被押解回京,殺了皇親國戚,只有死路一條。再不然,他也有可能會被眾人當場拿殺。

  一切發生得太快,在她還來不及深究心底那份漸形擴大的不安恐懼從何而來之前,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不願失去他。

  因此她選擇了背叛——背棄她與段觀波之間的鴛鴦之盟,叛離父兄要她投奔段家的遺願。

  在一陣天人交戰後,她終究還是閉上眼,讓亭外零落清脆的刀劍交擊聲,一聲一聲、實實在在的敲進她的耳裡,迥蕩在她的腦海中。

  而那旋繞在她腦裡的回聲,就像是黃泉下的父兄正交相指責著她,斥責她不該違逆練、段兩家的婚約之義,與一名亡命之徒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攬進一個溫熱的懷中,身後那與她身體曲線契合的健偉身軀,只屬於那一個人所有。

  她耳旁又傳來一陣讓她暖熱酥麻的熱氣,「梅兒?」

  抬手與環在她腰間的那雙大手交疊相握,她的手仍是輕顫著的。

  他的胸膛依然在鼓動,他的懷抱仍是溫熱的,他的聲音對她而言,依然是種無可抗拒的魅惑……腦中轟轟然的指責聲已然遠離。

  「再來一杯茶,嗯?」他已經讓那群讓梅兒喝不下茶的吵人傢伙很安靜的離開了。

  練雪張開只眼。

  「咦?」跟前除了段觀波扶著披頭散髮的段召寧,父子倆一臉蒼白,身子仍微顫著,顯得十分狼狽外,原本近二十人的圍攻者,竟只有兩、三人面朝下的倒臥在地,從他們一動也不動的狀況及身下泛出的那一小攤血漬來看,想來是真的被西門雪「撤掉」了。

  這比她原先想像中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的場面要來得賞心悅目多了。

  不過,其他人呢?

  練雪下意識的就想回身看向身後,不料腰間一緊,阻止了她的動作。

  「別看了,否則這下真的喝不成茶了。」他可不認為梅兒有興致看他「血繪芙蓉,人臥朱流」的傑作。

  練雪很快便在刺鼻血腥味中領悟過來,輕歎一聲,撥開了環在她腰間的手,走出亭子,停在段家父子身前,「段伯伯,段大哥,我……」她低著頭,滿臉歉然。

  扶著身中一劍的父親,段觀波感覺到的是痛心,以及更多的不敢置信。「雪兒,你……」

  西門雪冷冷道:「別忘了,你們有命活下來,該感謝誰。」若不是梅兒的求情叮囑,「鬼煞仇心」劍出,手下從無活人。

  段觀波眼光看向亭後那群皆是一劍斃命的大內高手,再回到面前仍低頭不語的練雪身上,他擠出一絲苦笑,「你挑了個好對象,雪兒。」語氣中是無盡的苦澀。

  他能不明白嗎?血淋淋的證明就在跟前啊!雪兒選了一個他一輩子也望塵莫及的人。

  練雪抬起的小臉瞬間刷白,緊抿的唇間滾動著愧疚的嗚咽,裙前雙手絞得死白。

  西門雪來到她身旁,不悅的瞟了段觀波一眼。

  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練雪深深的鞠了個躬,「對不起……」她在心裡喝令自己眼中的淚不准落下,就怕她的淚又會為段家父子帶來殺機。

  「雪兒……來……」原本似被一掌打傷昏迷的段召寧忽然發出聲音。

  「段伯伯。」練雪走近兩步,想聽清楚他要說些什麼。

  所有事情發生在一瞬間!

  就在練雪靠近之際,段召寧倏地發難,身子一挺,一掌就朝練雪天靈重重落下;然後在西門雪出手想在空中捫截之時,一記蛇溜,纏上西門雪臂上。

  西門雪只覺臂上傳來些微刺痛,緊伴著而來的是一陣熱流。

  毒針!

  西門雪心下大怒,一手環著練雪小轉半圈,另一手順勢一揮一落——

  劍上寒光再現,將段召寧持毒針的手自肩削下,毫不留情。

  「啊——」段召寧放聲哀號。

  「爹!」段觀波連忙搶上前去,但一時間也只能傻愣愣的看著從父親斷臂處湧出的汩汩鮮血。

  「段伯伯……」練雪瑟縮在西門雪懷中,不住顫抖著。

  醒目刺鼻的血腥讓她畏懼不已,可是更重要的是……段伯伯為什麼要殺她?是為了她的背棄婚盟嗎?

  來不及細想,她的身子驀地一輕,整個人被西門雪帶離了地面。

  「我們走吧。」感覺到右臂血氣開始阻塞,西門雪心知毒性開始發作,立即帶著練雪提氣一躍,掠過圍牆而去。

  「哈、哈……中了『脈斷心』,西門雪,你死路難逃……啊!」段召寧狂笑聲倏然中止。

  「爹!」

  第七章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高嘯,巨木在眼前飛逝,擦過鼻間的迅風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慢、慢點好嗎?」練雪頭一次領略踏枝凌風的快感,感覺卻不如想像中那樣瀟灑。

  說得更正確點,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會懼高。

  不過西門雪似乎十分堅持,依然攬著她,兩人如拖曳流星般橫過林間,也許在山樵的眼中,只會以為那是藍空下劃過的一道奇異的玄色雲流。

  直到兩人奔出數里,西門雪才帶著練雪翩然落地,小心翼翼的將她放下。

  「呼——」練雪撫著胸口,將胸中一直憋著的一口氣呼出。

  還是堅實的大地給人的感覺最安全實在。

  「那個……你怎麼了?」練雪詫異的看著西門雪倚靠在一旁石上,緊閉著雙眼,似在調順氣息,左手卻緊抓著右臂。

  再順視而下,赫然發現西門雪正緊握著的右拳上,竟泛起一層深青。

  他中毒了?!

  「你中毒了?」練雪又慌又忙,一股深沉的恐懼在她心中蔓延,「怎麼會這樣呢?」

  她心中一下子全沒了主意,只覺心好慌……好痛……

  他中毒的事實像一把重錘重重的擊上她的心坎,在這瞬間,她無法想像如果沒有他,接下來的漫長日子該如何度過?

  是抱著一顆早已失落的心,回頭繼續與段觀波相偕白首,然後夜夜在噬人的相思中輾轉反側?還是在每個落葉紛飛的深秋,拾起一掌秋心,重溫記憶中曾在手中烙下的熾吻,找尋那早已遺落在某個凋零蕭瑟的秋裡的心?

  一天內接連兩次嘗到那種可能會永遠失去他,一顆心像是失去跳動的動力般無助迷惶的滋味,直到此刻,她終於不得不承認,她的心已經徹徹底底在他的溫柔憐愛中降服,全然遺落在這個有他的秋天……或者是更早以前。

  再也無法否認自己的沉淪,她的眼中水淚成珠,串串落下兩頰粉腮,滴落在衣間塵上,暈染出一朵朵綻放的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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