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話丁嫂部說盡了;扔下崔蝶兮,丁嫂氣急敗壞地轉身離去。
「丁嫂!」
「我不理你!」
丁嫂是真正的火了,火這個一手抱大的孩子,為什麼傻到不可理解的程度。站了一天,開始時那種幾乎要斷腿的感覺,現在,逐漸適應了。
陸寒在郭媽那被迫性的買了個小玉西瓜,就回她住的那間幽暗小屋。
樓梯爬到一半,徐小亮一件鮮眼的蛋黃T恤,搭了條打折的白色長褲,款型梳理得很瀟灑的頭髮,還帶著洗頭水的香味呢。
顯然,他正趕著去赴約會。
窄窄的樓梯階,光線灰灰暗暗的。
陸寒沒注意到平常破牛仔褲的徐小亮,會幹乾淨淨,還像回事的帥起來,所以,她根本沒留心上面匆忙下來的是徐小亮。
徐小亮急著赴約,正眼也沒去瞧上來的女孩是個什麼人。
這樓梯是太窄了,窄到無法同時容納兩個人一起經過。
你上來,我下去,撞觸到是難免的,可是,小玉西瓜已碎了。
跌碎了,兩個人一抬頭,前面的戰爭還存餘波,這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陸寒找到理由脫口一陣好罵了。
而徐小亮的理由更令他冒火。
他熨了半天的白色長褲,被打碎的西瓜,濺的斑斑點點。
「沒長眼睛嗎?一點禮貌都沒有,還好我抱的是個西瓜,要我抱的是個古董,你賠得起嗎?」
「凶什麼!你真會先發制人,爛西瓜濺了我一身;我還終個什麼屁會!」「你活該!最好跟你約會的那個女孩,看到你這副德行,掉頭就走。」
徐小亮嘻皮笑臉慣了的人。對女孩,他不認真,可是,總是有一份調戲的友善。換了別的女孩,就是在他白長褲潑墨汁,他也頂多嘻笑罵幾句。
可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遇上的是陸寒,他一慣的態度就消失了。甚至,他有加倍不願意諒解的意識。
徐小亮一把捉住掉頭就要上去的陸寒。
「就這樣算啦?」
「你要怎麼樣?」
「你立刻給我洗乾淨,熨好。」
「你──」
陸寒認了。
「可以,我的西瓜你給我賠來,一模一樣,買大了,買小了,我就摔到你臉上!」臉一昂,陸寒像流氓般。
「把你那條廉價的狗屎長褲拿過來。」
兩個人都當真了。
徐小亮會也不約了,穿回破牛仔褲,陸寒幽暗的房門一開,白長褲差點沒扔到陸寒臉上。
扔完了長褲,徐小亮氣沖沖地下樓了。
他到郭媽的水果攤前。
「郭媽,陸寒那個女流氓剛剛在你這買了個小玉西瓜是嗎?」
「是啊!喲!跟誰結仇了?殺氣騰騰的。」
徐小亮打量著每一顆西瓜。
「幫我選一個跟她買的那個大小一模一樣的。」
「一模一樣?幹嘛?」
「你別管。一模一樣的。」
「什麼叫一模一樣的,這些西瓜長的都一個樣子,你有病呀你?」
「郭媽!你別囉囌行不行。」
徐小亮不耐了。
「她買西瓜總要稱的吧?還記得那女流氓的是幾斤幾兩吧。」
「嘴巴有點德噢。」
郭媽不太高興地。
「我挺喜歡陸寒的,一口一個女流氓,她招你、惹你啦/什麼話嘛。」
「你賣是不賣?我愛怎麼叫是我的事。」
「隨便你。」
郭媽開始挑西瓜了。
「她可不好惹,女流氓女流氓的叫,當心一耳光子掃你。」
「有本事她試試看。好了,你挑好沒?記著,我要一樣的。」
「真搞不懂你們在幹什麼?一模一樣,神經病。」
郭媽拿起了一個西瓜。
「陸寒買的是快兩斤,還差個幾兩。」
「什麼快兩斤,兩斤就是兩斤,二兩就是二兩,請你聽好一模一樣。」
徐小亮大吼地強調著。
郭媽懶得理徐小亮了。
她一個個拿起來秤。
總算,那個一模一樣的給她找到了。
「一斤九兩,一模一樣的。」
郭媽老大不高興地往徐小亮手上遞。
「雙胞胎,給錢吧!」
徐小亮今天真大方,摔下一百塊,頭也不回,抱著西瓜就走了。
郭媽見徐小亮錢都氣呼呼的懶得找,很理所當然的往錢袋裡一放。
捧著郭媽形容的雙胞胎西瓜上樓,徐小亮伸手才敲門,門就開了,門並沒上鎖。幽暗的房間裡,一眼就看到一幅十分令人不忍的畫面。
陸寒蹲跪在地上,地上鋪了塊毯子,毯子上是那條白褲子。
白長褲是濕的。
陸寒並未發覺徐小亮站在門口。
她拿著熨斗,高熱的溫度,整齊有致地,一寸一寸熨乾、熨平。
穿著飯店制眼的陸寒依然是漂亮的。
只是,徐小亮失望他幻想的仙女;突然間與他的身份同等地位。
跪蹲在地上,穿著一身淡藍的襯衣,一條剪掉半節的牛仔褲,露出了均勻的腿。站著的徐小亮,低俯地望到她線條明顯、亮麗的側面,那些沒有理由的仇恨,無聲的、全部由徐小亮腦子裡消失。
另外,一股十分莫名的愛憐,緩緩從徐小亮心底升上來。
這個凶女孩。
這個凶得像女流氓的女孩,老天!她竟有如此嫻惠、如此堪人疼惜的一面。一隻手運著熨斗,一隻手陸寒不時地去擦拭額角的汗粒。
沒有窗。沒有冷氣,還不停止地運行手中高熱的熨斗。
徐小亮走進去了。
他的敵意完完全全被這個畫面解除了。
他也蹲下來。
陸寒愣了愣,徐小亮友善的目光撒在她的臉上,靜止不動好一會兒,陸寒低下頭,繼續另一隻未熨的褲管,她的手勢是那麼熟練,熟練得令人懷疑,她是不是在洗衣店呆過。
徐小亮把小玉西瓜放在她面前。
她頭也不抬,熨到潮濕的地方,褲管就吃地冒出一陣輕輕的白煙。
屋裡好熱,熱得人都會暈。
但,那吃地一聲冒出的白煙,徐小亮不覺得它熱,有一種朦朧的溫暖,一種久遠,不再回來的記憶,徐徐燃上來。
盯凝著陸寒低俯的臉,徐小亮遽間發現,她比第一次見到時,更美、更顯露出說不出的吸力。
「小時候──我媽媽也這樣熨衣服。」
陸寒看了徐小亮一眼,又繼續熨。
「家裡很窮,學校的制服來不及干。媽媽就蹲在地上這樣熨。」
陸寒還是沒理他。
徐小亮指西瓜。
「一斤九兩,一模一樣,郭媽說的,雙胞胎。」
乾淨,挺直的白長褲熨好了。
陸寒站起來,滿臉細細的汗珠。
「雖然遲到,不過還來得及赴約。」
「陸寒──」
徐小亮搔搔梳整齊的頭髮。
「其實──我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血海深仇。」
拭了拭汗,陸寒拾起地上的毯子。
「也不是朋友。」
「這樣啦,我們化敵為友。」
「我說了,我們不是朋友。」
陸寒重重地將毯子往床上一扔。
白長褲搭在肩上,徐小亮早忘了他的約會。
「我有這麼討厭嗎?」
「你污辱我你忘了嗎?」
陸寒爆叫了一聲,像傷口被踩到了。
「我可以很有錢的!我可以不必去做電梯小姐!我可以舒舒服服的做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陸寒的叫聲,整棟樓的人如果都在的話,他們一定全聽到了。
「我媽媽很驕傲!她死了只留一樣東西給我,就是自尊!
你什麼都不明白,你是個沒教養的人,我死都忘不了你那樣污辱我!現在你滾出去吧!」
徐小亮幾乎是被陸寒轟出去的。
被趕出去,徐小亮還站在門外,他一點不氣陸寒,他真的不氣。
白長褲就搭在徐小亮肩上,他的腦子全是陸寒,各式各樣的陸寒。
第一次優雅、高貴的陸寒。
第二次平庸的電梯小姐的陸寒。
第三次拿鑰匙的陸寒。
今天樓梯口的陸寒。
熨長褲的陸寒。
剛才的陸寒。
陸寒?陸寒?陸寒?
徐小亮心裡轉來轉去地念著。
輪完班,也不過下午三點,今天,陸寒接的是早上七點就開始的班。
走出飯店大門,一隻男人的手拉住了陸寒。
頭一回,居然是徐小亮。
陸寒還來不及掙扎,發怒,徐小亮誠懇地露出笑臉和一排尚可的白牙。
「別生氣,我是跟你道歉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徐小亮的確誠懇地令你動不了怒。
「電梯的事、你當遇到神經病好了,我──」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徐小亮總是搔他的腦袋,現在,他的手又搔上去了。「說了挺肉麻的;其實──你如果真的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個樣子,我也配不上你,昨天你在熨長褲,那個樣子──」
愈說,徐小亮愈是詞窮了:「算了。我明白說好了,我喜歡你。」
徐小亮的明白說,把一直沒開口的陸寒弄得驚愕、十分驚愕。
看陸寒睜著眼、沒表情,徐小亮有點急了。
「你沒弄懂嗎?我雖然輕佻慣了,亂吃女孩豆腐,可是,我還沒有喜歡過誰呢。」陸寒終於講第一句話了。
「我該算得榮幸嗎?」
「不是這個意思,唉:我曉得你很有脾氣,你媽死前只留一樣東西給你──自尊。這玩意挺難搞的,那麼多自尊心幹什麼嘛,害我一直怕自己講錯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