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褲一套,徐小亮捉了件襯衣,左穿右穿,就是找不到袖口,一火大,上衣也不穿了。
拿了鑰匙,徐小亮惱羞地踢開門。
「進去吧。」
陸寒得意地站著不動。
「老徐叫你清理。」
忿恨地按亮了燈,徐小亮男孩子的自尊心,算是全垮了。
他像飯店裡的服務生,彎著腰,開始抹衣櫃,書桌上的灰塵。
還好,這房間只有巴掌大,徐小亮又羞又怒地避開陸寒的視線,快速、馬虎的掃完地,掃把一扔,頭也不回地就要衝出去。
陸寒還不罷休地叫住了他。
「這叫清理?當心我退租!」
徐小亮一個箭步衝到陸寒面前,他光著的上身,每一塊肌肉都憎恨地張鼓著。羞、怒、恨一起寫在他的臉上,你懷疑他就會出拳打人了。
他壓低著聲音,沙啞而忿厲,充滿了厭惡。
「很得意是嗎?希望住完這個月你就滾出去。」
陸寒也不明白,以自己的壞脾氣,為什麼沒罵回來,她胸口明明被燒了把火,可是;她竟不出聲地任徐小亮走掉了。
「明明口袋裡有五百塊一張的票子,你愛貪小便宜的習慣,誰不知道?」「又不是什麼大錢,我才看不上眼,你少栽贓我老太婆。」
「算了,怪我自己口袋不掏乾淨,下個月起,衣服我包給別人。」
「你當我愛幫你洗呀。」
陸寒還呆在門口,被一陣爭吵拉過了視線。
跟老太太吵的是個近三十歲的女人,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一看就是過夜生活的。她碰地關上了門,老太太提了一大簍衣服,看見陸寒,氣呼呼的臉,像找到了訴冤的對象。
「這麼早就搬過來啦?」
「我趕八點上班。」
「你瞧那個女人是不是有神經病?非說我拿了她口袋裡的錢,拿了又怎樣?又沒證據。」
陸寒沒情緒理會,她總揮不去徐小亮那張受傷、忿憤的表情。
「要不要我幫忙洗衣服?」
老太太沒有離開的意思,抱著一大簍衣服,就往陸寒的門口一站。
「一個月七百塊,這棟樓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老太太壓低嗓子,做賊似的。
「這樣吧,我算你六百,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好了,就這麼決定。」
像買柳丁一樣,陸寒第二度被老太太強迫了。
「喲!還沒請教你的大名呢。」
「陸寒。」
「我姓郭,大家都叫我郭媽。」
陸寒打開箱子,一件件掛衣服,郭媽興致好得很,自顧自往床面一坐。
「剛才那個二百五女人你少接近,混了一輩子舞女,不好好嫁人,貼了個小白臉,我就是看不慣。」
「這棟樓的人你都熟嗎?」
「我都住十幾年了,哪間不熟?頂頂討厭的還不是小紅。」
「小紅是誰?」
「就那二百五羅,你以後就知道了,老徐最不是東西,刻薄、貪小便宜。由頭壞到腳,可憐他侄兒,呼來罵去的,擠個不要錢的床位,上上下下,什麼都要他做,可撈回本了。」
「侄兒?」
陸寒停住了手邊的動作,腦子裡浮現徐小亮。
「他侄兒是誰?」
「徐小亮嘛,也在飯店裡負責修水電,油腔滑調了點,倒不是個壞孩子。沒爹沒娘,跟著這個惡叔叔長大的。」
陸寒不再注意去聽郭媽講些什麼了,沒爹沒娘?一剎間陸寒有股似曾相識的親切,朦朧地升起,朦朧中夾著徐小亮受傷的臉。
毫無目標的開著車,崔蝶兮的腦子,像一扇被風吹得軋軋響的門。
她去了父親的墳,帶著不原諒的心去,又帶著不原諒的心回來。
這叫她如何接受呢?
與她相依了二十一年,愛她至深的父親,竟然在他死後,還有另一個女兒。老天!崔蝶兮紛亂的只想終止對這件離奇事情的探索。
突然;一聲巨響沖醒了崔蝶兮,胸口震到方向盤,崔蝶兮都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只看到前面那一深藍色的車尾,被自己撞凹了一塊。
這是一場小小的,不挺嚴重的車禍。
錯誤當然是神魂不清的崔蝶兮。
忍著隱隱疼痛的胸口,崔蝶兮驚慌地推開車門。
「我──,對不起──」
崔蝶兮真不知道該講什麼,是她由後面撞上人家的,而且,一看就清楚,她撞了部嶄新的車。
車主人十分有風度,是個年輕的男孩,他沒有大聲吼哮,苦笑地搖搖頭,自認倒霉中,似乎也不曉得如何去責備矗立在前面,不安、無措的女孩。
「我會賠償──,我──」
「星期五,十三號」男孩無奈的又是一笑。
「今天的日子不好。」
對方愈是沒有抱怨,崔蝶兮的不安愈是深。
「車子還能──能發動嗎?是不是可以請你開到修護場,我實在──」
男孩看了看表,再看看車尾。
「算了,撞的並不嚴重。」
「不行。」
崔蝶兮急迫地搖著頭,天生就十分害羞、十分沒有能力與陌生人交談的崔蝶兮,臉都漲紅了。
「不行,請讓我賠償,否則──我會不安。」
男孩不再爭辯了,發動了引擎,只好跟在崔蝶兮身後,開到修護場。
一到修護場,男孩掏出紙,寫了個姓名、電話,交給崔蝶兮。
「抱歉,我有事要先走,這是我的電話,修好了麻煩通知我。」
匆匆地,男孩跳上一部計程車走了。
崔蝶兮看了看紙條上的名字──羅勁白。
由修護場回家,客廳裡坐了好幾個人。
姨父陳致先,姨媽林少慧,律師羅開程,丁嫂正在給他們加第二道茶。
「又上墳去了?」
丁嫂責備帶關切地低聲念了句。
「他們來好半天了。」
他們是來了半天了,今天是崔蝶兮開啟遺囑的日子。這個日子,對崔蝶兮而言;只是個必須執行的儀式。但,對陳致先夫婦來說;除了盼望,還有相當的緊張與掩飾不住的興奮。
「姨父、姨媽、羅律師,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沒關係,沒關係。」
陳致先掬滿了長者的笑容。
「現在是不是請羅律師念遺矚了?」
崔蝶兮幽傷,哀沉的眼睛,疲乏地掃了掃封著口的遺書。
「羅律師,請念吧。」
陳致先夫婦屏息地盯著羅律師開封口的手。
遺囑終於在陳致先夫婦千盼萬盼下拆封了。
「遺囑上──」
羅開程頓了頓,封口裡落出來的,除了遺囑,還夾著一張信。
陳致先見羅開程停了下來,焦急地問。
「怎麼了?」
「裡面有封信。」
「信?什麼信?快念呀?」
「是給崔小姐的。」
一聽是給自己的,崔蝶兮馬上接過來。
陳致先早就忘掉了什麼叫禮貌,一腳跨過去,靠近看那封信。
$R%蝶兮:
請原諒爸爸,你是爸爸最愛的女兒,但;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有一個女兒,她是我瞞騙你媽媽,在一段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愛情下所生的。別恨她們,她是個偉大、驕傲的女人,她從不容納我對她們母女的接濟。在我有生之年,她們母女始終在困苦中生活,希望你能找到她們,將我的遺產分一半給她們。
她叫陸梅心,女兒叫陸寒,如果你原諒爸爸的話,請完成爸爸不可彌補的錯誤、讓她回來歸宗。
如果;無法找到她們,二分之一的遺產,就給姨父陳致先,到底;他們是你僅存的親人。$R%
反應最強烈不是崔蝶兮,而是氣血都快凝結的陳致先。
陳致先的太太,林少慧也接過信去看了,她真是差點暈倒去了。
一片震驚的無聲中,陳致先咆叫起來了。
「什麼話!什麼話!外面居然生了孩子,還敢留這種遺書,傳出去蝶兮將來怎麼做人?」
林少慧也呼喊了。
「我姐姐真冤枉啊!她地下有知,一定跟他算帳,太對不起我姐姐了。」「蝶兮。」
陳致先嚴厲地望著崔蝶兮。
「你可千萬不能真去找她們,簡直太丟人了,把這封信燒掉,就當沒這回事。」「我姐姐絕對不肯你這麼做的,蝶兮,你不能對不起你媽媽!」
「名譽啊!蝶兮,人死留名,你別傻得把你爸爸一生的名譽毀於一旦。你爸爸有時候就是太衝動了,你可要腦子清醒。」
陳致先夫婦你一句,我一言,激烈地攻擊崔蝶兮。但,蝶兮靜默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看信。
「姨父、姨媽──」
崔蝶兮把目光投向參予這件事的羅開程律師。
「我原諒我父親,──羅律師,我要找回她們。」
陳致先夫婦傻得幾乎瘋了,睜大眼、張大口,像遽間腦子裡丟進了顆炸彈,炸得神志混淆了。
一直在悲傷與對父親不原諒的崔蝶兮,頓然似獲得新的生存力量,她的臉上,出現這段日子來,從未有的明朗。
「──我會找到她們,我一定要找到她們。」
崔蝶兮將羅勁白的姓名、電話給了修護廠的老闆,正要離開,老遠就看見羅勁白巧合地出現了。
羅勁白是個整潔、儒雅的男孩,崔蝶兮幾乎忘記他什麼長相了,那天;崔蝶兮是不可能有任何悠閒的好情緒,去看清楚一個陌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