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呃?」
「二十弟才十五歲。」
「咦?他才十五歲麼?」康熙皺皺眉,「呃……不過,十五歲也差不多了,他們那幾個不也都在十五、六歲時就自個兒先行置了兩、三個庶福晉。總之,朕不信二十阿哥也敢違逆朕的旨意,所以……」頓了頓。「這,總行了吧?」
十六阿哥皺眉。「為什麼一定要挑上兒臣?」
康熙兩道灰眉下的眼眸驀然浮現一抹詼諧,「那還用問嗎?」連聲音也帶著濃濃的調侃意味兒。
十六阿哥冷漠的臉容立刻抹上一片濃濃的厭惡。「就為了這個?」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康熙好似快忍俊不住了。「你不僅是大內第一高手,又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特殊條件,所以,這個人選非你莫屬。」
十六阿哥恨恨地咬了咬牙。
「那請皇阿瑪給個旨,往後皇家任何人都不許再替兒臣指配婚事了。」
「不許?到底你是阿瑪,還是我是阿瑪?」康熙直歎氣。「真是的,常寧的武功你學全了,連他那一套也給學去了!好好好,隨便你愛娶誰就娶誰,就算你一輩子不娶朕都由著你了,朕會下道旨給你,這總成了吧?真是,都快上三十的人了,連個女人都沒有,也不想想這是朕關心你呀!」
「兒臣今年才二十六,而且……」眼中倏忽掠過一絲嘲諷,「兒臣也不想作皇阿瑪的棋子兒。」十六阿哥譏訕道。
康熙窒了窒,隨即又擺手揮了揮。「行行行,那你就快去吧!把你的本事全抖摟出來,將那些個什麼會的全都給朕滅了!」
自進入澹寧居後,十六阿哥終於給了康熙一次面子。
「兒臣遵旨。」
康熙五十九年六月,浙江金華郊區湖海塘畔的鬥牛場再次湧入熙攘鼎沸的人群,在鑼鼓喧天中,幾十頭身披紅綢、頭戴鳳冠、背扛令旗的鬥牛,宛如戲台上的武將般威風凜凜,昂首闊步地由牽引者執鞭,前呼後擁地登場亮相。
半晌,在英勇威武地接受過眾人的歡呼之後,鬥牛即卸下裝扮開始捉對兒上場角逐,但見每頭牛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架、掛、撞、抽、頂等各種戰術,閉實擊虛地頂來角去。
直至兩斗牛一方出現敗跡之際,佇候一旁,三大五粗的「拆牛士」們立刻勇敢地衝上前去,不要命地插入兩牛之間,奮力將兩牛分開……
不用問,必定是又有哪座祠堂廟宇要開光了,這是金華這地兒的習俗,本地人都知道,可外地人就不一定知情了。
譬如那位擠在人群中的十五、六歲少年,鶴立雞群般個頭兒挺高的,卻有一張猶帶天真氣息的臉蛋與童稚未脫的五官,皮膚白裡透紅像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柔和的眉毛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圓溜溜地十分可愛,宛如扇子般的睫毛煽呀煽的好似在對人撒嬌一般,端正挺秀的鼻樑配上一口姑娘家的櫻桃小嘴,說有多甜蜜誘人就有多甜蜜誘人。
誘人去拍拍他蘋果般的嫩紅臉頰,再給他一支糖葫蘆舔。
再加上他那一身月白長袍外罩絳紫馬掛,華貴而氣派的穿著,又是金、又是玉、又是寶石的琳琅掛了滿身,猜都不用猜,一見就知道必定是某處豪門權貴的公子哥兒,或自小嬌生慣養,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大少爺。
敢情他是頭一回瞧見這種比賽,那雙瞳眸睜得又大又圓,眼神中流露出那種很單純的興奮光芒,一副稀奇得要死的模樣。
直至鬥牛全部結束,他才意猶未竟地舔舔唇瓣,有點失望的轉身隨著人群散去,準備繼續參觀廟會的其他活動。
同時,在場子另一邊不遠處,無論場中牛鬥得有多麼驚天動、悲慘壯烈,身著粉緞襖褲,體態窈窕卻不瘦弱的柳滿兒卻連一眼也未曾瞄過去一下,因為她正在等人,一個很重要的人,可是約定的時辰已過,那人卻尚未出現,她不由得有些擔心了。
不會是出事了吧?
她暗忖,清秀淡雅的嬌靨上悄悄浮起一抹掩不住的憂慮,兩手扯著烏溜溜的粗辮子,那雙水盈盈的丹鳳眼益加急迫地在人群中搜尋著……忽地,她的視線定住了,繼而憤慨地大步衝過去抓住一隻剛從某人身上摸去一袋銀子的八爪章魚。
「喂喂喂!這位公子,麻煩你停一停!」隨手一把揪住前頭那人的馬褂,待那人一回過臉來,滿兒不禁一愣。「原來是小哥啊!呃,總之,呃,這個……」她有點尷尬地放開對方,並舉起一個沉甸甸的錢袋。「你不要了嗎?」
之所以喚他公子,是因為他的背影頎長又瀟灑,可沒想到一瞧見他的臉,竟是個比她還年幼的少年。
少年呆了呆,看一眼錢袋,即低呼一聲摸向自己放錢袋的地方──空的!
「哎呀!怎地溜到你那兒去啦?」他指著錢袋脫口道,一臉的驚奇。「你會撮戲法兒麼?」
「撮戲法?」滿兒啼笑皆非地歎了口氣。「人家摸了你的銀子,你居然說是人家變戲法給你瞧嗎?」
「欸?有人扒了我的銀子?」少年後知後覺地驚叫,傻愣的樣子煞是可笑。
「對啊!就是……咦?」轉眼一瞧,滿兒不禁傻了眼,繼而尷尬地輕咳兩聲。「呃……那個小偷他……他跑了。」
真是奇怪,明明她一直有抓住那傢伙的說……呃、等等,等等,她……有抓著人嗎?記得當時她是一手抓住扒手,一手拎著錢袋,再一手去揪住少年……咦咦咦?怎麼反倒是她變成三隻手了?
滿兒正自滿心困惑又懊惱間,少年卻只左右四處張望了一下,便聳聳肩收回錢袋,好像沒發現她的窘狀似的笑道:「不打緊兒,銀子沒丟就行了。」
一聽,滿兒趕緊打個哈哈拍拍他的肩頭。「對對對,銀子沒丟就行了、銀子沒丟就行了!不過……」上下打量他幾眼,她不禁直搖頭,一把拉住他離開人群鑽入一旁的巷子裡頭。
少年卻猶是一點警覺性也沒有,兀自望著人群喃喃道:「這兒的人還真是不少呢!」
眉梢兒一挑,滿兒狐疑地再多看他兩眼。「你不會是從京裡來的吧?」
少年雙眸一亮。「咦!你怎地知道我是打從京城裡兒來的?我臉上寫了啥字兒嗎?」
兩眼一翻,「笨,聽你說話的口音就知道啦!」滿兒忍不住又搖頭,真是長眼睛沒見過這麼天真的人。「我說你啊!不會是一個人單獨出門來玩的吧?你父母放得下心嗎?」
「啊!這個嘛……」少年哈哈傻笑了一下。「老實說,我是打家裡兒溜出來的,所以……」
逃家的小孩?「為什麼?」
「那個……」少年不好意思地搔搔脖子。「是我爹硬是要逼我娶個不喜歡的小姐嘛!我怎生抗議都無效,只好撒丫子顛兒了,哈哈,就在成親前夕。」
「欸?你就這樣扔下一切不管的落跑了?」簡直不敢相信,那人家新娘子不丟臉死了。
「我哪兒是撂挑子了,是……是不得已的啦!」少年強辯。「等我自個兒找到媳婦兒後,便會帶著媳婦兒回去跟爹做個交代了嘛!」
「那叫交代?」滿兒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白眼,再次搖頭。
「算了,不管了,反正又不關我的事。總之呢!如果你想自己一個人在外頭晃蕩,麻煩你腦袋放精明點兒,不要這麼糊塗,謹記﹃財不可露白﹄這五個大字,銀子要小心貼身收好,也不要把這些個玩意兒……」她伸過手去撩了一下他的寶石金煉子。「戴在身上,否則今天人家只是扒你的,說不準明天就要來個劫財害命了!」
少年抽了口氣。「不……不會吧?」
滿兒聳聳肩。「那你就試試看會不會囉!」
少年不禁嚥了口唾沫,「那……那我應該……」說到這兒忽地停住,因為滿兒的注意力已不在他身上,早已移往巷子口,那兒不知何時多了個人,滿兒就盯著那人看。
只一眼,滿兒便毫不猶豫地與對方一樣,曲伸三指做暗號,對方若有似無地輕輕點了一下頭,另外又比了一個手勢,隨即離去。滿兒見狀,急忙回過眼來對少年潦草交代兩句後,也匆匆隨後跟上去了。
「反正你自己小心點就是,我有事先走了。」
望著滿兒一眨眼就不見了,少年茫然呆立片刻後,低頭看了看自己,再將視線移到地上,那兒有個小巧的繡花荷包兒,上頭很清楚地繡著與滿兒衣襟上同樣的花紋,還有三個小小的篆字──柳滿兒。
兩眼輕輕一眨,少年慢吞吞地撿起荷包,再看看自己的錢袋,而後聳聳肩,把荷包揣進懷裡,自己的錢袋仍是隨意往腰際一掛,便若無其事地走出巷子了。
究竟是誰糊塗了?
死小孩!
滿兒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才硬憋住沒爆笑出來。
那個小鬼,竟然跟到酒樓裡來了,而且還故意坐在鄰桌,只要她眼角一瞄向他,他就擠眉弄眼地對她猛做鬼臉,再拚命比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手勢,見她始終看不懂,又頹喪地垮下了臉,好像隨時都會冒出淚花兒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