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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軒轅懸

  「姐姐真是菩薩心腸。可您想,我們顏家是什麼身份?把新寡的媳婦送出去,還成什麼體統?」李氏蹙著眉頭說,「再說,十四少奶能進我們顏家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我們讓她全家衣食無憂,怎麼說都是她恩人。我們不怨她剋夫就不錯了。」

  「哎!這話就刻薄了,怎麼能說剋夫呢!」

  李氏暗咬白牙,臉上誠惶誠恐:「小妹言重了,可我也是為顏家著想。不如這樣,讓她為森兒守十年孝,以後任她去留,到那時閒話必是沒了。」

  「這樣啊?」裴氏沉吟,「唉,若是她懷了森兒的孩子就好辦了。現如今……我看也不用十年了,三年吧,守三年就夠了。」

  「嗯,我聽姐姐的。」李氏頷首。

  寒風颯颯,小蟬跪在裹滿白布的靈堂,跟前是只有半年多緣分的丈夫的棺木。

  生命原來是這樣輕忽的事。

  一個個都走了。

  她不見得對死去的丈夫有多深的感情,但是畢竟同床共枕,共進共出。他去的前一夜,曾有過半刻的清醒,冰涼的手艱難地抬起觸碰她的臉頰,說:「你的臉紅紅的。」

  她想跟他說,他不會死,怎麼也說不出。眼淚開了閘一樣湧出。

  「你別哭,我馬上就要見到娘親了,我要問問她,為什麼把我生下來。」

  她哭得更厲害,他好可憐,親爹活著卻等於沒有,整天躺在死氣沉沉的黑屋子裡,喝那麼多那麼苦的藥。

  「我到了下面,你要給我燒很多好玩的東西,我要紙鷂子,很多紙鷂子……」

  她拚命點頭……然後就哭昏過去,畢竟不是鐵打的身體,她已經幾天沒吃飯了。等她醒過來,丈夫已經嚥氣,鳥爪樣僵冷的手抓著她的,她掙了很久才將自己的手拿出。

  「少奶奶!」鳴柳推推發了半天呆的小蟬,「吃點飯吧!你還要活下去的。」

  小蟬輕輕點頭,接過鳴柳手裡的碗碟,愣愣地一口一口將白飯扒進嘴裡。

  「喂!」鳴柳氣得差點想把她的碗給掀了。「你在不在吃?」

  「我有在吃啊!」

  鳴柳無奈歎氣:「告訴你吧!剛才我聽紫鶯說,大太太只讓你守三年就放你出去,怎麼樣,高興吧?……喂,你聽見沒有?」

  「三年?」小蟬低下頭。「再過三年,就能離開了嗎?到時又去哪裡,回到哥哥家裡嗎?再去添他們的麻煩嗎?」

  頭七那天小鳳來看她,看見小蟬都差點認不出來。

  那是她家的小蟬妹妹嗎?臉頰塌陷,頭髮枯槁,眼睛幽深。那個喜歡哼小曲,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到哪裡去了?

  「小蟬,你怎麼成這樣子了呀,你要好好保重哪。只要熬三年,三年後哥哥嫂嫂就接你回家,咱們回家去,好不好?」

  「嫂嫂──」小蟬抱著小鳳號啕大哭。

  「苦命的妹子,你就好好哭吧!」

  親人在這種時刻更顯神奇作用,小蟬漸漸開始吃飯,也回復了點精神。

  鳴柳還和她開玩笑:「你以後走了,要不要把我也帶走啊?我可是你的丫頭!」

  「啊?」小蟬很為難,「這個,這個,我怕是不能作主的,鳴柳,你──」

  「哈哈哈哈──」鳴柳笑得打跌,「瞧你當真的,我會跟你走?」

  小蟬不好意思垂下頭。

  原本事情就這樣進行,小蟬守孝三年就能返家。大太太還替她準備了錢兩,能讓她後半輩子安生度過。

  可是,該來的總會來,怎麼都不能逃過。

  郁森七七那天,對他不聞不問的父親終於回家了。和風苑裡又是一陣震天的咆哮。

  「什麼守孝三年!狗屁!讓她立刻就走,有多遠滾多遠。」

  「可是──」

  「哼!大嫂,不是說火龍能救他的小命麼?火龍在哪?」

  「您不是教誨我要心存良善,可您把個小丫頭拐進來給活死人當老婆,你的良心哪?嘿嘿──還好,沒再生個活死人出來。你讓她走,馬上就走。」

  「你──你──」

  ……

  臉色鐵青的大太太從和風苑裡出來,就吩咐紫鶯:「你把我預備的錢兩交給小蟬,讓她明天就回家,唉,就說老身對不起她!」

  這個顏家誰能管得了無法無天的三老爺呢?

  小蟬接過紫鶯手上的小包裹,還醒不過神:「為什麼讓我走?不是守孝三年的嗎?」

  鳴柳悄悄扯她,讓她噤聲。她有些明白了,定是那個老魔王回來下的命令,要把她趕出去。他怎麼能這麼對自己的兒子兒媳婦,天下哪有這樣的混蛋!

  這時,她倒忘記了內河畔那雙幽黑陰森的眼睛:「他憑什麼!」

  但是,還是要走。

  夜裡,一個人坐在郁森和她的小院子裡,小蟬一邊抹眼淚一邊燒紙錢。

  「你放心去吧,也別去問你娘了,好好去投個胎。我會給你燒紙錢燒元寶燒好多好多紙鷂子玩。」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在下面好好保重!好好給閻王爺告一狀,讓那個大壞蛋死了下十八層地獄。」

  「嗚嗚嗚──」

  一陣風吹過,樹葉嘩嘩地響,院門外站定一個黑衣人。

  只見他輕輕一躍,悄無聲息進了院子。小蟬還在嚶嚶低泣,黑衣人嘴微一撇,望也不望她,逕直潛進臥房。

  屋子裡還是那股散不去的藥味。

  他站在郁森身前的睡塌前,靜靜地呆了好一會。

  最後見到這個孩子是什麼時候?六年前,還是八年前,那天他對他說:「爹爹,我要一隻紙鷂子。」

  我有沒有給他?沒有吧。他越大長得和她越像,他不想見到那張臉,一次也不要。

  你去投胎托生吧,下輩子再別遇見我,別忘了在閻王面前狠狠告我一狀,讓你老爹下十八層地獄去拔舌頭受火煉……

  他抬起頭,半晌,轉身出門。

  蹲在那裡的蠢女人還在哭,就是那個長了個圓鼻子的小丫頭吧。想起那天在河邊碰到的她,他眼睛瞇了瞇,從沒見過那樣的女孩兒,笑得似乎從不知世間還有苦惱憂傷。

  好像瘦了很多……

  小蟬哭著哭著,突然覺得心頭發窒,猛抬起頭,門口竟站著個人:「啊!誰?是誰?」

  接著就看清了,刀削過的臉龐,高聳的鼻子,濃黑的眉毛,還有那雙陰森森幽黑黑的眸子,能把一切都吸進去的眼睛……是他!

  他皺眉,怎地讓她瞧見。

  「是你,你來做什麼?」小蟬胸脯起伏,壯著膽問。

  他笑笑,聲音暗啞:「我來看我兒子,管你什麼事?」有趣的小女人。

  「人都死了,你來看有什麼用。」

  「就是死了我才來看。」

  「你、你真是──」她鼓起腮幫,頓住。

  「真是什麼?」他眼睛略閃,笑謔地問。

  她挑起眉:「別以為我不敢說,你、你是混、混蛋!對,混蛋!」

  「什麼?哈哈哈──」眼一花,他已經移到她身前,狠狠捏住她的尖下巴,「你罵我混蛋?嗯?呵哈哈──」

  「不怕我麼?」巴掌大的臉,兔子一樣的圓眼睛,瘦得風吹吹就倒,怕是只知道「混蛋」這句罵人的話。「我可是大色鬼和殺人魔王!看上誰招惹誰,大太太都管不了哦!」

  一股寒氣竄上小蟬的背脊,這明明是那天鳴柳和她說的話,他怎麼知道?

  「不說話啦?」看她眼神閃爍,就知道在怕什麼。「讓我想想,那天那個丫頭還說了些什麼……」

  小蟬有點慌神,用力去掰下巴上的大手:「放、放開我!你、你放開我!」

  他一把將兩隻小手撩開,扭放到背後,一掌掐住她細幼的頸脖,頓時小蟬臉色慘白,呼吸困難:「你、你放手──」

  穿著單衣的小身軀在他兩手間拚命扭動,兩隻腳還不安穩地亂踢,他眼眸的顏色越來越深:「嘖嘖,罵公爹是混蛋,這可是要受家法處置的!」

  頸上的手越來越緊,小蟬真的害怕起來,後悔得不得了,怎麼得罪這個魔王呢?

  她困難地發出聲音:「我、我寧願受家法處置,放、放開我!」

  手放開,新鮮空氣湧進喉管,小蟬劇烈地咳起來:「咳咳咳──」

  這個院落只有她一個人,最近的院子也離得很遠,怎麼辦呢?她瞄瞄四周,離院門還有四五丈,連逃走都來不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安慰自己,只要過了今夜就好,明天就能離開這裡。

  男人看著她眼珠子亂轉心神不定,嘴角扯出一絲邪笑:「看在你丈夫的份上可以饒過你,可那個丫鬟,叫什麼來著的,就不能輕饒了!」

  小蟬想到鳴柳手切過脖子的動作,生生打了個寒顫:「求你放過她,她不是故意的!」

  「求我?怎麼個求法?」

  「我……」小蟬躊躇,「我給你下跪、磕頭?」

  他抱著雙臂,興致盎然。

  「那……我……」

  雖然瘦巴巴,但是該有的地方一點也沒少。寬寬的褂衫底下隱約看得到微微突起的胸脯,細細的腰肢,還有圓圓的鼻子,圓圓的耳垂,圓圓的眼睛……他眼裡閃過噬血的情慾。

  「你不是知道的麼,我是大色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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