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那天公審,郁謹幫三嬸嬸說過話!」
「哦?讓他進來。」
九歲的郁謹被帶進來,也不叫顏鑄「爹爹」,逕自就說:「我知道十四嫂在哪裡,不過那麼久人恐怕早死了!」
顏鑄牙關緊咬,青筋直暴:「你帶路!」
小人兒看看屋裡的人,也不作聲,領著人往後山走。
顏鑄忍不住問他:「你既是早知道為何不早早告訴你三嫂,要拖那麼多天?」
兒子瞪向老子的眼睛裡都是不屑:「三嫂的人裡多得是奸細,告訴她?」一邊的柳蘭俊給說得臉上一條青一條白。
「再說,十四嫂被弄到那裡時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顏鑄雄軀一陣輕晃,劈頭揪住郁謹的領口:「你胡說!」
被抓得透不過氣的小人兒,眼裡閃過淚光,一字一頓:「我的親娘也是死在那裡,你為何不救?」
抓住兒子衣襟的手無力鬆開……
郁謹大嚷:「十四嫂是好人,不然我才不管!都是你這個壞人害的……」
是麼?是自己作孽報到她身上?
他還是跟著兒子往前走,父子倆心裡都希冀著奇跡的發生!
陰森森的山洞,洞口掩蔽在叢草間,剛撥開草,一股腐臭撲鼻而來。
顏鑄一個閃身急縱進去。
侍衛手中的火把將陰森恐怖的山洞照得如同白晝,看清楚洞裡的情形,一眾人等都欲狂嘔。
長髮的骷髏頭滾了一地,怕有十幾個之多,有些衣衫肌肉早都化去,是十多年前的老屍首;有些則是粘連著腐爛肉皮,是近些年的新屍首。
都是三老爺的女人嗎?就是傳聞中失蹤不見的丫頭僕婦?
這當中有很多人是侍衛們認識的嬌俏女子,竟都落得拋屍荒洞的淒慘下場!想想都毛骨悚然。三老爺真真算是作孽作多了!
顏鑄手發顫掀開一具新屍上的草蓆……
手輕輕撫上血肉模糊的裸身……
「啊──」一聲狂嘶響起,震得洞中回聲隆隆、侍衛們耳朵發疼。
不──難道真是報應?他一把抱起草蓆裡不成人形的女屍,頭貼上滿是血污的小臉,兩眼發熱,淚水狂湧而出:「寶貝,寶貝,我走的時候你還在門口揮手,你還懷著我們的寶寶……」
寶寶……
他突然醒神,懷中女體的肚子是癟著的……目光四掃,草蓆邊有團血糊糊具人形的……天哪,我的孩子──炸開般的狂怒四溢全身……
懷中的小東西好像動了一下,錯覺?顏鑄伸掌探向胸口,微乎其微的心跳……
活著!還活著!
狂悲狂怒狂喜,半會兒間迭番衝擊著他,他大喊:「快叫大夫,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顏鑄抱著他的至寶飛縱出山洞,是誰救了小蟬?把死胎取出?
盛德……
三哥對不住你……
顏鑄淒厲的狂嘶傳遍顏府,開鸞居裡,李氏縱情狂笑。
「哈哈哈──小三兒,你這麼傷心嗎?嘖嘖……再見不到她了,死了、死了!哈哈哈──」
白髮蒼蒼的老大夫被揪到顏鑄面前。
「她情形怎麼樣?」
夫子攢著濃濃的白眉,充滿疑惑:「夫人小產失血,又受酷刑,照理講天氣炎熱,早該感染,本是大羅金仙都救不回來,可是這傷勢卻處理得如此高明,救治的人是誰哪……」
顏鑄咆哮:「說重點!」
「是、是!」老夫子嚇得鬍子都飄起來。「夫人全身都是血痂,尤其臉上……日後即便脫落,恢復以往容顏怕也是不可能……」
「說重點!」
「啊?」老夫子愣眼,什麼是重點?「夫、夫人日後很難受孕……」
顏鑄差點殺人,咬牙道:「我是說,她是不是真的活過來了,還會不會……」
「哦哦,這請三爺放心,夫人看著血肉模糊,都是治傷的人故意為之,其實內傷不重,已無性命之憂!」
無性命之憂!顏鑄這才呼出口長氣,只要活著,活著就好,小貓,活過來就好!
「那她怎麼還是昏迷不醒?」
「夫人受了驚嚇,山洞裡屍氣又重,發著低燒,過些日子就會醒轉。」夫子咽嚥口水,「外傷最重調養護理,傷者大多要纏綿病榻,少則三月多則一年。」
「嗯!」顏鑄揮揮手讓滿頭冷汗的大夫退下,又返轉房內。
被包裹得像個白粽子的小蟬躺在榻上,那個賤人連臉都不放過,一道血痕從額角直掃到右嘴角。
「啊──」榻上的小白人痛苦地喘息呻吟,服侍的丫鬟拿濕巾替她拭唇,她還是左右翻滾。「痛──」
滔天的怒意泛上男人陰鬱冷森的眸子,他風一般捲出去,大喝:「蘭俊,召集所有近身護衛到軒內!」
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顏鑄對著滿院站著的數百護衛已有兩個時辰,一言未發。
天之將亮,晨曦微露,幾個受不住的已被人拖出去。
顏鑄才慢慢說道:「你們中間有些是顏家的世僕,有些是這多年來投奔我顏鑄的。我顏三對女人薄情寡義始亂終棄,對手下卻向來言出必行,賞罰分明,從無半分虧待。」
他長長吸了口氣:「你們中間或有像顏禮那樣受了李玉珂的脅迫,做過叛主的事情,在這刻之前,顏某既往不咎。」
森森的眸子橫掃眾人:「你們記著!李玉珂能幹出的狠事,我顏鑄幹得比她狠一百倍;李玉珂能許的好處,我顏鑄許得比她多一千倍。我今日就要斬草除根,你們若還想跟著那個賤人,儘管去通風報信,可以賭賭看,是我贏還是她贏。」
侍衛中果有人神色不安,但一眾人都曉得顏鑄一貫的狠辣為人,況都深信只要他想對付誰,沒人能逃脫,即算有過叛意,此刻也萬萬不敢去投李玉珂。
眾人轟諾:「誓隨主人剿滅賤婦李玉珂!」
八月初五千秋節,正午時分,顏鑄命侍衛將顏府西南側的開鸞居團團包圍。
李氏李玉珂面含微笑,端坐正堂。
「小三兒,你來啦?」
顏鑄深深注視眼前年過四旬的婦人,十多年前兩人也曾有過甜蜜的時光。
「你還帶了那麼多人,做什麼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婦,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嗎?」
顏鑄微瞇眼,柔聲說道:「玉珂,你是前唐留下不多的皇族血脈,只因我們顏氏一族世受皇恩,老爺子才冒天下大不韙將你娶回。為了安頓你,顏家舉府南遷。你年輕時,就嫌二哥懦弱,將他毒得半死不活,還和徐溫的義子徐知誥暗通款曲。這十年,你瞞著大嫂,做下重重殺孽,後山的山洞裡冤鬼無數,我也睜眼閉眼。盛德還跟我說,郁森的病怕都和你脫不了關係。你在府裡安插手下,培植勢力,處處掣肘,動輒以十萬唐軍脅迫我,你為的是什麼?真只是為了愛我顏鑄顏季淩嗎?」
李氏聽著十年未聞的柔語輕聲,兩行淚悄然滑下。
「季淩,季淩,你不信玉珂是愛你的嗎?當初與昇哥,是為了顏家的基業;如今與他,那是為了保命。沒有命哪能看到你呢?」
「你與我歡好數月,便再不睬我,今日與郁謹的娘好,明日與郁環的娘好,我一個人躺在榻上,把牙齒都要咬斷,你也不回個頭,我恨,我好恨。我殺了她們,那是便宜她們!」
「季淩,我真的愛你!」
「好,那就好!」顏鑄眼裡精光閃過。「今日,我便成全你,讓你愛我一輩子,我斷斷不會忘了你!」
話聲剛落,他運氣沉喝,開鸞居大門被猛地撞開,侍衛如狼似虎衝進來,其中兩個一把將李氏從座上揪下按趴在地上。
李氏臉被踩在地板上,仍是咯咯尖笑:「季淩,你真要殺我嗎?你別忘了,你在江寧沒能把我昇哥殺掉。我死了,大軍即刻壓境,有你陪我我死都值了!咯咯咯──」
顏鑄睨眼對著李氏:「哼,你將消息遞給李昇,他的計策就是:連著你一起把顏府圍個水洩不通,然後通通餓死,那樣好東西誰也得不到!你死不死大軍都要壓境!」
「嘿嘿,我可沒指望李昇留著我的命!不過,小三兒,我不死,你好歹能拖延三月五月,你真不要這裡的大好基業了嗎?」
「我最想做的事是讓你死生兩難!」
「咯咯咯──」李氏瘋笑,「我曉得了,我殺了你的寶貝疙瘩,啊哈哈哈──你對那樣子的臭東西動真心,季淩你──」
顏鑄眼色一沉,侍衛一個巴掌朝李氏摑去。
「你想錯了,她沒死。」顏鑄湊到她耳邊,「你忘了,盛德還在大別山!」
李氏眼睛通紅,在地上顛仆:「不,那個小賤貨,我親眼看到她只剩半口氣──不──顏盛德,你又壞我大事……」
顏冷笑,吩咐手下:「鞭死她,別留一口氣,割了她的頭,扔到那個山洞裡!」說完,轉身就走。
李氏倒抽口氣,在他背後狂笑高呼:「小三兒,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那個丫頭絕不會有好下場,沒有好下場,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