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唐元燁低語,像是在對自己說話,「等我回來,璐兒,一定要等我……」
第六章
翌年仲夏。
黃錦床帳半掩,玄禎一隻手撐著頭,另一隻手輕輕撫去樊璐額頭上的一縷青絲。樊璐睫毛動了動,睜眼,「你醒了?」
「醒來很久了。」玄禎眉目含笑地望著樊璐,她忍不住雙頰生暈。
「做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我是在看,倘若你有了我們的孩子,不知道會是什麼可愛模樣?」
樊璐聽著,思緒有些恍惚了。
我們的孩子?她怎麼能夠有他的孩子呢?他是皇上,是害元燁慘死的罪魁禍首——不,不能再這麼想,她也很久不再這麼想了,不是嗎?錯的是自己,是她拖累了元燁。現在眼前這個人,是她的丈夫,一個深愛自己的丈夫。
一開始,因為玄禎身上有元燁的影子,因為那雙如此相似的眉眼,每當玄禎溫柔地觸碰她,她總誤以為是元燁。
日子久了,傷痛淡了,疤痕卻還是清晰。她開始從幻夢中認清現實,知道她能騙自己把玄禎當成元燁,能把對元燁的感情在玄禎身上宣洩,但玄禎……是皇上,他終究不是元燁。
玄禎對她真是好得沒話說了,進宮已經一年多,他對她的熱情絲毫不減,不但對宮裡其他的嬪妃們視若無睹,即使是去年秋天南疆臣服的外族進貢,獻上了不少絕色佳人,玄禎也完全不為所動。後宮雖有三千佳麗鉤心鬥角的想爭寵,但樊璐竟然從不曾感受到需要跟其他女人分享一個丈夫的痛苦,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玄禎為了樊璐喜歡在冷香園裡一個人散心,便把冷香園賜給了樊璐,規定平日沒有她的允許,誰也不准進人。又特地為她建造了玉華殿作為寢宮,宮裡的裝飾,全都是用彩玉和琉璃精雕細刻出來的。人人見之莫不驚歎!直呼比起皇后娘娘住的承恩宮還要華美上十倍!誰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眾所皆知。
「你進宮也有一年了,只封你一個玉妃,我一直很介意……」
「我不介意啊,還好只封了個玉妃,不然我哪能過得這麼舒服?」樊璐輕聲道:「倒是你,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想是國事繁忙?」
玄禎皺了皺眉頭,握起樊璐的手輕吻,話語問透露著疲倦:「嗯,是有些事煩心。我朝自從先皇打下江山,一統中原,歷史不久,至今也才二十幾年。我在位這些年來也算是海外昇平,民康物阜,最近卻有些亂象。前朝亂黨組成的青天幫,又在邊疆生事,欲起而革命,有擴大的趨勢。」
樊璐靜靜聽著,食指在玄禎的食指和中指間的縫隙來回磨蹭。她發現玄禎的手指很修長,但不是光滑的,有因為拿筆寫千萬學問的痕跡。
至於元燁的手指呢?她記憶有些模糊了,只記得那既是一雙文人的手,教她詩詞歌賦:也是一雙獵人的手,握住她時總是強而有力,卻有柔情在。
「先帝時曾大破巢穴,不忍將他們趕盡殺絕,卻沒想到這群亂臣賊子仍是野心勃勃,不知悔改,真教人頭痛。」
「這些還只是小事,就要你這個皇上來煩心,滿朝文武百官都是白吃白喝白拿薪俸的嗎?我說做皇上比做個承相、縣太爺還要難、還要辛苦!你別做皇上了,跟小吉子一樣,做個小王爺,天天都閒得發慌呢!」
「又亂說話!你啊,愈來愈不怕天、不怕地的胡扯了!」玄禎苦笑著俯身吻了下樊璐的額。
「我不是亂說,只是把真話講出來。」
「怎麼?我的小吉子三弟真有那麼閒嗎?」
「你看過哪個王爺像他這麼混的?你正在為國事繁忙操心時,我那個貼身侍衛小吉子啊、整天帶著我到處玩,一下子踢球,一下子賽馬,累了就品茗下棋、賞花閱柳,悠閒得很呢!」
「哦?看來我得多派點事給玄騫操操心才行。」玄禎喜歡看樊璐眉飛色舞地述說愉快的事,他聽了心裡也跟著愉悅起來。
他喜愛樊璐,不只是因為她絕世的容貌,更因為愛她那有些——膽大包天的不拘小節。她不愛受禮教束縛,但在別人面前還是有分寸的,可在他面前卻總是沒大沒小;也許正因為她不把他當高高在上的天子來尊敬,與她相伴時,他才真正感到自在舒適,能說真心話。難得知心人,竟是身為九五之尊的悲哀。
「玄騫可有善盡貼身隨從的職責,好好保護你?」
「說他是隨從,還不如說是玩伴呢!天天帶著我玩。現在宮裡啊,所有能玩的我都玩過了,都膩了。」
「喔,膩了啊……」玄禎偏頭想了想,「璐兒,你想不想跟我出宮去散散心?」
「出宮?」樊璐的眸子頓時亮了起來!她興奮地起身,猛點頭!「想想想!想極了、想瘋了!你帶我出宮去走走吧,好不好?」
「瞧你,宮裡這麼難待嗎?這麼想出宮。」玄禎本是想微服出巡,一來散心避暑,二來探視民情,暗中探查青天幫的勢力擴展得如何。
「悶哪!能玩的都玩遍了,我又不像姊姊,愛陪太后聽戲,還是城裡好玩得多。」樊璐噘起嘴抱怨,玄禎無奈地笑了。
「好吧,我帶你出宮走定,免得悶壞了你這隻小黃雀!」
「我怎麼是黃雀?」
「你抱怨起來啊,就一句話也停不下來,吱吱喳喳的吵個不停。」玄禎即時握住樊璐佯怒揮來的手,笑道:「可是聲音偏又好聽,雖然吵個不停,卻悅耳得很,可不是一隻小黃雀嗎?」
「胡說!」樊璐嗔著,讓玄禎擁她入懷。
上天將元燁從她身邊奪走,又賜給她一個玄禎,何其有幸,他們兩人一樣深愛自己。沒來得及珍惜元燁,至少……現在她還有機會守著玄禎。
☆☆☆☆☆☆☆☆☆☆ ☆☆☆☆☆☆☆☆☆☆
視野遼闊,放眼望去,天是無邊的湛藍,草原是無盡的黃綠。無奈居此寬廣天地,意難平、心不定……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雖然明瞭藉酒澆愁愁更愁,他仍然舉杯一仰而盡。「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予誰,淺情人不知。」
「什麼長相思,什麼淺情人啊?」薛青的大嗓門遠遠傳了過來,接著便是他急躁笨重的腳步聲與東碰西撞的聲音。
唐元燁無奈地回頭,望見地上被撞落的書卷與瓶罐,「薛兄,你每次一來我這兒,我的屋子就得歷經一場浩劫,何苦呢?」
薛青才正要說話,手一揮又碰倒了桌上的酒瓶,幸好唐元燁迅速從空中一把接住,才保了那酒瓶不破。薛青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憨笑道:「你這兒實在是窄,東西又多,我這個人向來是粗枝大葉的,進這屋子很難不東碰西撞啊!」
唐元燁搖搖頭,歎口氣認了。「找我有事?」
「去!兄弟是怎麼當的?有事才能來找啊?我是看你整天愁眉苦臉的,來關心你一下啊!」
唐元燁苦笑。「多謝了,你還真是好兄弟。」
「別這麼說,其實也是熒熒兒告訴我的,她看你待在山寨裡總是悶悶不樂,要我來開導開導你。有什麼煩心的,說出來大家商量嘛!」
「我的事,怕你們也幫不上忙,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如你所說,得從長計議啊。」
「喔,我知道了——」薛青一臉很善體人意似地拍拍唐元燁的肩,「是嫂子的事對吧?能讓你這麼煩惱的,也就這件事了。」
唐元燁放下手中的酒,合上眼,便見到璐兒的如花笑靨,被皇上擁抱著的如花笑靨!他用力甩甩頭,額邊浮著青筋,話語問有著痛苦:「我真的……要忍受不了了!我恨不得乘著快馬、舉著弓,現在就殺進皇宮裡,把璐兒救回來!」
「順便斬了那昏君!」薛青在一旁跟著義憤填膺;他一刻也忘不了復國大業。
「唐兄弟,單憑你一個人的力量,要跟皇帝搶老婆是太不自量力了,可是有了我們青天幫助你一臂之力,那就不一樣了!我要復國,你要救妻,我們兩股力量結和起來,成功是指日可待!」
唐元燁緊握的拳頭微鬆,看著慷慨激昂的薛青。「薛兄,你放心,我欠青天幫的恩情還未償還,若是將來有需要我幫忙的,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薛青感激地伸手握住唐元燁的臂膀,「唐兄弟,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
「對了薛兄,這一年來我觀察著青天幫裡的兄弟,總覺得大家不夠團結,似乎是魯家幫跟薛家幫兩派人馬誰也不服誰。上了戰場若不能萬眾一心,何以成功?這點你不能不留意。」
「我也為這事煩惱,前次舉義不成,不就是為了這原因嗎?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