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太大了,山路又濕、又滑、又彎曲,視線不良,太危險,我們等雨小了點再下山好嗎?對不起,害你和我困在這兒了。」
「哦。」她簡單應了一聲。
「車上有幾張CD,你可以選一張喜歡的放來聽。」
她大略看了看,選了一張「窗外有藍天」的配樂交給他,不久整個車廂被優美的音樂包圍。
「你喜歡這部電影?」
她調低音量,以便聽清楚他的問話。
「到後座來好嗎?這裡位子比較大,我們也比較方便談話。」他催眠的嗓音蓋過美妙的旋律。
殘存的一絲理智告訴她那樣不妥當,左手卻已推開了門。
等她安穩地坐定,他重複方纔的問題。
「是啊,佛斯特的小說,我每一本都喜歡,電影也是。」
「就算他是同性戀者也無所謂?」
「我喜歡的是他的書,沒必要包括他這個人啊,何況他的戀愛對象是男是女,完全是他個人的自由,不需要他人的瞭解或認同,難道你會因為輕視華格納的為人,而拒絕聽他的音樂嗎?」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他的大名我如雷貫耳,他的音樂我卻一竅不通,但願不會讓你太失望。」
「不失望。你有這張CD,是因為喜歡這部電影或者是純粹喜歡它的配樂?」
「艾佛利的電影我每一部都喜歡,電影的配樂也都很出色。」
「但是最喜歡的是窗外有藍天?」她懷疑地問。
「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我以為男人都不看這些文藝片的。太過……嗯,感情用事,你們喜歡的應該是『越戰獵鹿人』、『教父』之類的電影。」
「這回真的要讓你失望了,對於冠以暴力美學頭銜的電影,我毫無興趣。」他開玩笑地問,「這樣你會認為我很沒有男子氣概嗎?」
「但是你是跆拳道高手,這不是有點矛盾嗎?」
「一點也不。如孫子岳法上面說的:毋侍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反對並不因此否定暴力的存在。佛斯的小說改編成的電影,你最欣賞哪一部?」
「我不欣賞哪一部,我以為欣賞是影評人的用詞。我喜歡的是我覺得最好看的那一部,未必是評論最佳或是得過最多獎的,比方說更早期的墨利斯。」
「墨利斯?那不是一部同志電影嗎?你最喜歡這部電影,而不是最欣賞?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也是同性戀者吧?」他挑高了眉。
「我不是嗎?」
她反問似的回答,讓崇岳的心情跌到谷底。
「長這麼大,我還沒遇見過特別吸引我的男性或女性,所以我也不能肯定。」今天之前不能。她在心裡加上一句。
「你願意試看找出一個答案來嗎?我自願當你的試驗品。」
「試驗?怎麼試驗?」她覺得這其中有一個很大的陷阱。
「吻我!你若不喜歡,不就能證明你是同性戀?」
不喜歡他的吻就是同性戀?真是標準的大男人的說詞!
「這是什麼邏輯?說不定我只是不喜歡『你』的吻,可並不排斥其他男人。」
「從另一方面來說,你若是喜歡,不正好足以證明你的確是異性戀?」
說的有理,可有什麼必要她非得在這個時候尋個水落石出?「我沒有必要證明什麼——」
「但是,我得要知道,現在!」
那最後一個字膠著在她唇間,沒來得及發出。什麼時候,他竟像一個游擊隊員掩近她身邊?
在他越來越狂熱的吻中,她再也沒有心思發出任何疑問,火般的雙後在她唇上碾壓著,不留一絲空際,那火焰燃盡所有的空氣,她幾乎不能呼吸。
一直等他略略放開她,換氣的空檔,她才尋回了聲音。
「你已經……證明了……夠了,放開我吧!」話雖這麼說,喘著氣的她雙手卻違反意顧,悄悄向上留住他的頸項。
「不夠的!怎麼都不夠!」
他回到她唇邊語著,雙手加人戰區,從她白嫩的玉頸蜿蜒而下繼續擴大自己的佔領區,一時也不放過,片刻間,那件她不久之前才穿上的上衣被仍在一邊,不知厭足的雙手輕而易舉攻城掠地。
她全面棄甲投降。
「告訴我你的名字,我要知道你的每一件事。」崇岳命令地低語。
「名字有那麼重要嗎?我喜歡你喊我親愛的。」念愚喃喃地應著,聲音中有一絲疲累和許多滿足,她緊靠在他懷中。
「好吧,親愛的,你早晚要說的,雨小了些,我們下山去吧,免得你著涼。」他邊整理著兩人的衣著,邊說: 「我的住處離這兒不遠,咱們先上我家去換件衣服吧,然後再進城去吃晚,好嗎?」
「不了,天都黑了,改天再去你家,我得回去了,麻煩你先送我回去,好嗎?」她看了一眼手錶,再不回去看護就要下班了,回到現實,她和他所能擁有的不過是這一天,再沒有以後了。
車子回到熱鬧的街道,雨霧中繽紛的街燈和此起彼落的喇叭聲,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她打量車外的狀況,等待一個可以脫身的機會,不需要留下姓名地址,彼此後會無期。
趁著車子困在紅燈前,她迅速打開車門,不留一句話,穿守外側車道,竄進街邊一座小公園,讓凌亂的樹影掩去自己的形蹤,他的呼吸淹沒在喇叭聲中,終於聽不見。
一棵高大的阿勃勒寂寥地垂下最後一串不合時令的黃花,退去彩妝的纖細身軀在風中顫抖,念愚穿過公園往另一條行道走去,街角那兒有一家明亮的藥房。
有一件事是她不得不做的。
推開藥房的玻璃門,門後的風鈴聲似喪鐘。
櫃檯後穿著白色制服的藥劑師微笑著打招呼,她說明自己想要的東西,付過錢,要了一杯開水,在藥劑師訝異的目光中,將藥丸吞了下去,她不要給自己心軟的機會。
今天是危險期,她不知道自己能擁有一個孩子的機會是多少二分之一?還是三分之一?如今只餘個零。
這便是她愛情的歷史,在同一天得到,又在同一天失去,短促得填不滿一頁的日記……
第四章
崇岳揉揉疲憊的眼睛,連續幾夜失眠的結果,留給他一雙黑眼圈。
辦公桌上堆著一疊厚厚的公文和一頁薄薄的調查報告。
兩個禮拜了,毫無消息,他所能提供給微信社的線索沒有任何意義。
她有一頭烏黑的長髮——女孩子的頭髮最不可靠,忽長忽短忽黑忽黃。
她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東區百貨公司的門口,大眼女郎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她還是個學生——專科?大學?還是補習班?
沒有姓名、照片或是犯罪記錄。
唯一有價值的線索或許是那墓園的主人,但所屬家族查無此人。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逃離?他日以繼夜的重複這個問題。他的世界只剩下一個大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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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高聳的圍牆隔開了馬路,路的盡頭是兩扇鑄鐵大門,繁複的枝葉圖形往復迴旋,構成牢不可破的家族圖騰,一邊門柱上簡潔有力地摟刻著「沈園」兩字。
迎著大門是一條筆直的車道,道旁列著修剪成錐形翠柏,樹的盡頭,車道一分為二,一條左轉通向主屋,另一條直達高牆邊轉向後院。
門底前並列著六根華麗的石柱,車道旁的樹籬圍著兩座左右對稱的美麗花園,巴洛克風格的大宅,幾何形狀的花壇,簇擁著希臘神抵雕像的噴泉,嚴然是一座歐洲貴族的莊園。
花園外星羅棋布地植著許多高大的樹雕,一絲不苟地修剪成各種造形,尋不到任何突出的技社,暮色中望去似一座一座綠色的石雕。
崇岳一走進大廳便遇見了熟人。
「崇岳,真是難得在這裡見到你。你這位最神秘的青年企業家,總算要讓大家見到廬山真面目了,說真的,今天這兒的名媛淑女可不少呀,讓王叔叔幫你介紹介紹?」
「王叔叔,不敢勞駕你了,我今天不是來相親的,說到介紹的話,倒要麻煩你一件事,沈老先生的么女,你認識嗎?」
「沈老先生的么女?你是指雙胞胎當中的妹妹沈亦芳嗎?」
「雙胞胎?沈亦芳和沈若愚是雙胞胎?」
「是啊!我不知道你還認識沈亦愚,他二十幾年前就過世了,那時候你還是個小不點,才七、八歲吧。」
「我不認識沈若愚,不過上有些事要請教沈女士,要勞王叔叔幫我引見。」
「這當然沒問題,今天是沈老的大壽,她不可能沒有回國,我看看她在哪兒。」王敬亭在大廳四處張望了一會兒,不見沈亦芳的身影。
「走吧,我看到她的女兒了,去問問她吧。」
王敬亭帶著崇岳走向一名明艷動人的女子身邊。
「有沒有看到你母親?珊珊。」王敬亭微笑道。
「王伯伯,你好,我媽媽在書房裡,你有事找她?」
「沒什麼事,是一位朋友想要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