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神聖的葬禮,沒有清香,沒有祭品,沒有觀禮的人群和喧鬧的唯吶,有的只是一束紅玫瑰見證一段短促而恆久的愛情。
完成後她跟在基前,雙手合十,低聲祝壽,「爸爸,女兒將媽媽帶來這兒了,不論你們會在那兒,請好好照顧她。」
爸媽是在一起了,可是她呢?再回去那間空房子嗎?
她頹然坐下,不論站著或跪著都沒有力氣了。
「我以為你要將他們合葬。」
「我不能,他們不會允許的,媽媽只是一個貧窮的孤女。」
他們?是啊,以沈家老主人的嚴厲作風,是絕對不會允許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人進門的,不論是不是有了孩子,不論是生前還是死後。
他深思著,難道要讓自己犯同樣的錯誤,直到一切都來不及?
她曾經是一個歡場女子,曾經是小葳的女人,那又如何?那究竟只是好的過去,不是她的現在與未來,不論她當初是為了生計或是為了虛榮,他不能用聖人的標準去檢驗,現實生活的無可奈何,也不是從不知貧窮為何物的他所能指責的。
「你先回去吧,用不著等我,我想走的時候會自己搭公車回去。」她淡漠而客氣地開口。
「不管你要待到什麼時候,都讓我陪著你,好嗎?」
待到什麼時候?她但願能夠一直待在這兒,永遠不用回去,回去什麼地方呢?
晚會那一日他說過的每一字每一句沉沉地壓在心頭,他不能不在乎,她也不能。
那麼又何苦說這樣的話?這樣的溫柔是殘忍的,又能到幾時?直到又遇見她往日的恩客?
「用不著,我想要一個人待在這裡。」
「我不會打擾你的,你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不安全,你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就在山下碰上不良少年?」
她記得的。她一直不知道遇見他的那一天,是她的不幸中的唯一的幸運,或是讓她的不幸更加不幸。
是得到還是失去?是實現了她愛情美夢,或是讓她的愛情變成了惡夢一場?
「不會的,那一天算我倒霉。」她一語雙關。
她的話刺傷了他。「為什麼?是因為遇見我?你怎能說這樣的話?為什麼那時候你要逃走?讓我苦苦地去找你,卻什麼線索都找不到,可是我也從不後悔。」他提及初識的那一日。
「你找過我?可是那時候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的,我什麼都不知道,除了你父親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那天我經過這兒的時候就看到你了,你沒發現我,那時候你太專心了。」
「我爸媽並沒有結婚,就算你知道了爸爸的名字了找不到什麼的。」
「是的,你這磨人精,就是這麼打算的,是不是?什麼都不留下?後來我找到了你的家人,得知你母親的名字。光是名字沒有姓氏自然還是什麼都找不著的。現在你知道了你還有別的親人,雖然你的祖父很嚴厲,你的姑姑和你父親可是感情很好的雙胞胎兄妹,她會很高興見到你的。我陪你去見她好嗎?」
她冷淡地回絕,「我可不高興見到他們。他們不接受媽媽,自然不算是我的什麼人!我所有的親人就是爸爸和媽媽,其他的人什麼也不是。」
「什麼也不是?這也包括我嗎?」他的問話中帶著濃濃的不悅。
「是的。」她斬釘截鐵地回答。早該結束的就讓它落幕吧!「你我已經分手了,我也收到遺散費了,你不再是我的老闆,所以我們已經毫無瓜葛了。」
「你我的瓜葛是永遠扯不清的!這一次我不會眼睜睜看你從我的身邊逃開!」將她拉起身來重重擁進懷中,貼近的身軀讓他更感到她的瘦弱。「我不在你身邊,你就忘了吃飯了嗎?瞧你把自己虐待成什麼樣子了?」他放鬆了力道,心疼地輕撫著她的背。
把頭埋在他懷裡,她悶著聲音說:「是你要我別再去上班的,你要我別再去煩你,以免讓別人恥笑,因為我不是一個清白的女子。」
「我說過那樣的話嗎?」「你是那樣的意思!」
他無法否認,「可我也不怎麼清白,你不會以為我第一次和你在一起時還是處男吧,在你之前我也交過女朋友的!」
「那是不一樣的!」「怎麼不一樣?因為你是女人?我是男人?適用不同的道德標準?」
「你不是賣身。」這句話幾乎像是一句指控了。
「那你要我怎麼辦?去牛郎餐廳兼差三個月?或者和我過去的女友聯絡,向她們追討夜度資?他開玩笑地說。」
她抬起頭望他一眼。「你明知道我的意思的,大家會在背後笑你的。」
「我知道,我也不能說完全不在乎。若是不幸遇見你的舊識,我也會感到難堪,可那種難堪與在乎完全不能和沒有你的痛苦相比較,我嘗過的,你知道嗎?在過去這一段時間,我恐怕把所有與我見過面的員工全得罪光了,公事也辦得一場糊塗,公司說不定就要倒了,你怎麼可以害我兩頭落空?江山也沒有,美人也沒有。」
「江山可以再造,美人到處都是!我想你過去的女友,一定個個都是美人。」她有些吃味,既然他自己提到了過去的情史,她就忍不住要猜測,當時他投入了多少感情。
「她們美嗎?我想我不記得了,得回去看看相簿。」
「你還留著她們的照片!」「我回去就把它們從閣樓裡抽出來全部燒掉,好不好?」他討好地說,喜歡她的留意。
「我……我太小氣了。」她羞愧地說,「我想我是沒有資格對你要求什麼的。」
「別再說這樣的話,你有資格要求我任何事,在感情上我並不比你純潔,在我心中她們已經沒有任何份量了,你以前交過男朋友嗎?說有吧,這樣我會比較平衡。」最後一句當然是反話。
她搖搖頭,「從我就和媽媽相依為命,我們的經濟情況並不富足,很需要獎學金,我的心力全都放在功課上,沒空去理會別的。後來休學進了酒店,會去那裡的男人都是把女人當玩物的尋芳客,我自然不會從那裡找對象。」
「願意談談為什麼去那種地方上班嗎?」他想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
「不過是老掉牙的借口。」她自嘲地回答,「大三那年暑假,媽媽出了車禍,需要一大筆醫藥費。醫生說她成了植物人,復原機會渺茫,不過渺茫不代表沒有希望。我一直相信她會醒過來至少和我說一句話的,可是她終於沒有醒過來就走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只剩下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這麼多年來她守著母親,守著一個渺茫的希望是怎樣的煎熬啊!難怪她總是不愛笑,他多麼遺憾,沒能早幾年就認識她。
「肇事者呢?他沒有出面負責?」
「跑了。天黑,我沒看清楚車牌號碼,假如讓我找到,我會……」會怎樣?殺了他嗎?
知道她恨極了那名肇事者,崇岳是寧願別找到他的,就算找到他,讓他去坐幾年牢,崇岳懷疑念愚是不是因此就可以原諒他,他不要她一直帶著仇恨過日子。
知道殺母之仇不是輕易可以化解的,不想再讓她繼續對這些痛苦的事,他轉開話題。
「嫁給我吧,你有我就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他突如其來的求婚讓她既喜且懼。
「你是真心真意想娶我?不嫌棄……」她遲疑著。
「我們過去都有各自的歷史,去計較是沒有意義的,畢竟那都已經過去。我愛你,你愛我,這才是婚姻的唯一理由。」
「我什麼時候說那句話的?」
「那句話?我愛你嗎?你當然說過,在每一次我們——」
掩住他的嘴,她羞紅了臉。在激情中,她總會忍不住透露自己的真心。「不許你說下去。」
「那麼你是記起來了,別再耍賴了,我會讓你有很多機會複習那句話的。」
「現在談結婚還太早,我沒有心裡準備。」
「怎麼能算早?我們都認識多麼多年了。」
「可是媽媽剛剛……」這是藉口,她知道母親一定也會喜歡崇岳的。他說得信誓旦旦,若再碰上她的恩客出現的場面,他真能忍受嗎?可能一再發生的難堪和止不住的閒言閒語,會不會一點一滴消觸他的愛情?
崇岳知道她的顧慮和不安。
「至少我們先訂婚,你可以先搬到我家來住,好嗎?」他要名正言頎地照顧她。「搬到你家?這樣不好。」
「要不,我搬過去和你住好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你一點也不知道要愛惜自己,就這麼說定了。」
「哪有說定?這完全是你一個人的主意,我沒答應。」
「唉!你非得折磨我不可嗎?我已經讓步這麼多,同意不馬上結婚了。你是要我天天擔心你擔心得睡不著覺嗎?才一個多月,你就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不把你用根繩子繫著,你就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