湜兒那孩子苦,可他娘更苦啊!
駱冰彤低斂了眸子,任淚水撲簌簌滴落,她自幼習毒、練毒,豈會不知?
垂淚的唇邊卻掛著一抹笑,「師父不覺得我將湜兒照顧得極好嗎?」當年,她沒有 別的選擇,這是唯一能救他性命的方法。
薩喀爾德長老哼了一聲,「別交給那個小混蛋帶,對他會更好。」武亟那個混小子 ,只會把他帶野了。說完,他又嗒啦、嗒啦地抽起水菸鬥。
垂眼看著水中悠遊的魚群,「除了師父和師兄,我無人可託了。」積毒深沉入骨, 她的時日……下多了……「闇冥呢?」
駱冰彤微微僵直了身影,不答反問:「他真能託?」
薩喀爾德長老不語,只是又伸出大掌拍拍她的手,手背卻承接了兩滴綻開的淚花… …***
師徒重逢,縱是無語,心中也是起伏難安的。
駱冰彤伴著薩喀爾德長老,整個下午就與他並坐在溪畔垂釣,兩人皆少言,慢慢地 拾回舊日相伴的記憶。
夕陽西下時,一老一少提著魚蝦走在紅霞中,回到薩喀爾德長老獨居的紅瓦屋內。 她為師父煎魚,炒了小溪蝦下酒,共嚐了一起釣得的晚餐,又收拾了碗盤後,她才走進 星子滿空的暗夜裡。
數著樹影,任涼涼的夜風撩動她單薄的身影,留下淡淡的沁涼夜露。恍恍惚惚地走 著,不覺已露濕了衣襟。
她回到楓苑,就見門前大路上,兩排宮燈已然通明,她悄然的穿過重重閣廊,守衛 奴僕似乎已被交代過,只是垂首行禮,不敢出聲驚擾她。
問過奴僕,才知湜兒正在觀風樓上用膳。
上了觀風樓,隱隱傳來笑鬧聲,人眼的竟是湜兒坐在闇冥的膝上,闇冥舉箸餵著湜 兒,而湜兒仍不時偷空和武亟玩鬧的天倫和樂圖。
縱使知道湜兒承繼了闇冥的血脈,現在真實的看到同樣俊美的父子坐在一起,五年 的隔閡似乎並未影響兩人的父子天性,這畫面令駱冰彤微微地征住了,心裡一時百感交 集。
從來不敢奢想湜兒和闇冥會有相認的一天,自然也不會奢望闇冥會善待她的孩子。
武亟眼尖的瞧見了她,「喲!師妹,妳是不是快當神仙,不食人間煙火啦?
我們等妳吃飯等得都快餓昏了。」嘴裡這麼說,手卻快她隼鷹似的搶下湜兒夾到的 春卷,拋空準確地丟到自己的大嘴裡,奸笑地睨著哇哇大叫的湜兒,神情好不得意。
「娘。」看到她,湜兒高興的大叫,跳下他爹的膝,撲進駱冰彤的懷裡,迫不及待 地告狀,「娘,笨武叔欺負人家。」
「嘖!什麼笨武叔?要叫「玉樹臨風、文才武韜師父大人」,小鬼!」武亟挑起眉 ,不爽地用雞骨頭丟他。啐!笨小鬼,教了一下午還記不起來。
「哇……娘……」湜兒可憐地捂著頭,整個人埋進了他娘的裙擺裡,可見他一整個 下午被武亟整得挺淒慘的。
「娘個頭啦!男孩子還這麼愛撒嬌,丟臉!」說著,雞爪子又去了過去。
「快點過來吃飯,你不是吵著要釣青蛙嗎?「吃飯活像小雞啄米似的,吃了老半天 還沒吃完,青蛙都跑去睡大覺了,還釣個屁啊!
青蛙?!湜兒委屈的小臉馬上亮了起來,可是……他捉住駱冰彤的小手捨不得放開 ,在武亟和駱冰彤間猶豫不決。
駱冰彤知道湜兒是因為好些日子沒見到她,想要撒嬌,卻又被新奇的事物勾去了興 致。她牽著他走回桌邊,「湜兒自個兒吃飯,娘陪你。」
「娘呢?」
她溫柔地摸摸他的頭,「娘陪師公吃飽了,你快吃吧!」
「好。」湜兒乖巧地應了一聲,又爬回闇冥的膝上,張嘴等著他爹餵。
駱冰彤輕輕地皺起細緻的眉心,「湜兒,娘沒教過你要自己吃飯嗎?」
可能是察覺到他娘的不悅,湜兒垂下小臉,小小聲地應道:「有。」可是……「爹 。」和闇冥如出一轍,同樣俊美的眼,偷偷地看著闇冥,無言的哀求著。
闇冥縱容地揉了揉他的頭頂,替他回答,「他手痛。」所以握不住筷箸,才會讓人 餵。
看著他們父子倆無言的默契,駱冰彤愣住了,胸口悄悄地竄過一抹揪痛,怎麼了? 她竟然覺得」」嫉妒!
她嫉妒著湜兒和闇冥的好,也嫉妒著闇冥的……溫柔。
好傻的自己呵!她搖搖頭將注意力放到湜兒身上,果然看見他小小的右掌上一片紅 腫。
「怎麼受傷的?」她輕聲問。
武亟卻搶先回答,「還不是這小鬼耍白癡,下午表演了一招『赤手劈石』給他瞧瞧 ,他還以為是劈豆腐咧!我來不及阻止,他就『啊砸!』一聲劈下去了,也不想想本少 爺我是集有深厚的功力、凌厲的招式、敏銳的判斷,才能有今日的成就,他呀」」唉! 孺子不可教也。」他頻頻搖頭,不勝唏吁,他開始覺得收這個徒弟是項錯誤的決定了。
湜兒才不管武亟的取笑,逕自朝駱冰彤舉起手掌,「娘吹吹。」每次他受了傷,娘 部會很溫柔地親親他、抱抱他,吹吹他受傷的地方,然後痛痛就真的被吹走了。
駱冰彤溫柔地笑斥,「撒嬌鬼。」不過,說歸說,她還是蹲下身子,極輕、極經地 捧起他的小掌,吹了吹紅腫的地方,又輕輕地親親他,「不痛,不痛,痛痛被娘吹走了 。」眼中卸下了慣常的冷漠,儘是如秋水般的溫柔。
闇冥的視線正好對上她鬆動的領口處所露出的一片白嫩肌膚,女性化的線條讓他心 頭一動。
曾經,他總愛戀的撫著她嫩若嬰兒的肌膚,暗暗懊悔著自己的殘忍,讓她無瑕的雪 背盤踞了一道醜陋的疤痕;而她,則披著柔似綢緞的發,靜靜地蜷臥在他的胸前,輕淺 的呼息拂過他的心口,沒有不滿,只是靜默。
一時的衝動讓他伸手撫上她細緻的臉龐,卻厭惡地發覺她緩緩的僵直了身軀,撇開 了臉,目光刻意的閃避著他。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阻止她欲躲避的意圖,瞳眸卻像發現了什麼似的掠過一抹幽光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掌中應該是滑膩無骨的小手,如今卻是瘢疤處處、粗糙紅腫。
駱冰彤試著掙扎,即仍淨下開他的箝制,只能難堪地握緊了拳,不想看到他嫌惡的 目光。
以前,她就比不上他那些絕世紅顏,她只是被眾紅顏寵刁了胃口的他的獵物罷了, 而現在的她,付出了心、傷殘了身,更沒有什麼可以留住他的了……「妳……」他張嘴 想說什麼,卻在她輕顫的背影中收回了話語,無言地放開手。
湜兒不知道大人間的暗潮洶湧,大眼在他爹娘間游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娘, 湜兒晚上要和妳睡,妳要等我喔!我會捉很多很多青蛙回來給妳,不可以先睡了喔!」 他鄭重地交代著。
「喂!小鬼,你沒房間呀?「武亟懶洋洋地摸著肚皮打了一個飽嗝。「你是半夜會 尿床,還是會哭著找娘親啊?還要和你娘擠,很丟臉的耶!」哪像他,是個自立自強的 好男兒,一斷奶就自個兒睡了,連找人蓋棉被都不用呢!
湜兒朝地做了一個大鬼臉。討厭的武叔,老愛笑他:「人家一向都是和娘睡的,我 不管!」湜兒的倔脾氣也冒起來了。
武亟慎重地伸出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搖晃著,「錯!你一定要管。如果你堅持要和你 娘睡的後果呢!講得太深奧,高估了你的智慧;解釋得太統籠,又降低了我的品味;簡 單一句話,後果就是你會沒有弟弟或妹妹可以玩,瞭解了吧?」
笨小鬼,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要巴著師妹睡,那得先看他老爹肯不肯呢!
聞言,湜兒得意的翹高了下巴,尖聲問:「為什麼?我有弟弟呀!」臭武叔,只會 拐小孩。「奶娘說,我有一個弟弟叫闇霽,只小我半歲。」
話才說完,就見他武叔拚命的打手勢叫他閉嘴,五官扭曲變形得可怕,一副想掐死 他的模樣。
啊……啊……笨小孩!不可愛!不受教!殺千刀的混蛋、王八蛋、雞蛋加鴨蛋!哪 壺不開提哪壺……武亟現在真的是手癢得想掐死這個王八小混蛋,這件事可不能提啊!
廳裡頓時陷入一片寂靜,沒人想先出聲。
武亟惡根恨地瞪著湜兒,湜兒則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爹娘,闇冥深沉地看著駱冰彤, 駱冰彤的視線卻茫然地落向了遠方。
闇霽……只小半歲的弟弟……她下意識地摩挲著手腕,卻只摸到一片空盪盪的,娘留給她唯一的緋玉手鐵,早已因生活而變賣了。
娘,這是妳下的詛咒嗎?當年的妾生女,此刻成了正室;而正室女,卻反倒成了侍妃。
她想尖叫、想大哭、想殺了駱心柔……但她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任由胸口的痛一波波地無止盡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