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冷笑。「我還沒蠢到需要人保護的地步。」
「穆穆,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個很倔強的女孩。」他還再繼續評斷我。
「是呀,不然怎麼跟你吵得起來上。」我瞥向窗外。
「夠了,停止這話題,我們好像講不到幾句話就會開始吵架。」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哼,說我倔強,自己還不是一樣。」我又不禁嘟起嘴巴。
「是呀,我們都很倔強,性格倔強總比性格懦弱好。」
「這才像句人話,」我忙接口說道。
沈恩承搖著頭苦笑起來,彷彿無法招架我這小姑娘似地,表情頗為無奈。
「我家到了。」我和父親住的是大學的學生宿舍,環境還算幽雅舒適,我開門下車,說道:「你要來看看我父親嗎?」他未置可否,這時,我聽見呼喚我的聲音,語音帶著濃濃廣東腔。
我轉身,看見一抹身影飛奔到我眼前來。挑染長髮,一身名牌勁裝服飾,手長腳長,動作利落而帥氣……「沙奇!你怎麼會來台灣?」我驚訝地叫出來。
沙奇是父親在港大的學生,那時常來我家串門子,我也常一夥人搭他的愛車出去玩過。我自覺和沙奇的交情只是泛泛,但我和父親離開香港,他竟在百忙中抽空來送行。
他彷彿有話想跟我說,但終究沒說出口,我也不甚在意。臨去之前我回頭一瞥,竟見他以手背抹淚。他瞧見我發現他哭泣,臉脹得通紅,一點都沒平常跳脫不羈的模樣。
就這樣,沙奇成了我對香江最後的印象,沒想到他竟會出現在這塊土地上,令我著實驚訝。但令我更驚訝的是,飛奔而來的沙奇,竟將我緊緊摟在懷中。
「穆穆……」沙奇哽咽地叫我的名。
我一時間腦筋沒轉過來,只聽見車門打開又重重關上的聲音,然後身子被用力拉開來,接著映入眼簾的,是被一拳擊倒在地、正在哀哀呼痛的沙奇。
***
「你也太暴力了吧!」在家中,我一邊替沙奇敷藥,一邊瞪著沈恩承抱怨。沙奇的臉被打腫,我連忙扶他進來幫他上藥止痛。
「那是他討打!」那個罪魁禍首一面看照片一面說,根本不把沙奇放在眼裡。他不請自來地踏入我家門,隨即被櫃子上擺滿的相片所吸引,專心地看顧著。
「你!」我的氣馬上打一處來。「沙奇可是我的……我的……」
我話說不下去,沈恩承這才轉過頭瞧我,夕陽透過落地窗從他背後籠罩過來,彷彿為他鑲上一層金邊。
「說呀,他是你的誰?」他在笑,由於背光,我看不真確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在笑。
我看向沙奇宛如小鹿的可憐眼光中,竟閃著狂熱的期待,只好故意忽視地說:「沙奇是我的朋友。」
沙奇一聽,原本熱切的神情氣餒下來,落寞地看著我。
「朋友見面時會互相擁抱嗎?」沈恩承繼續質問,根本不打算放過我。
「是我主動抱穆穆的,我很久沒見她了。」沙奇終於開口說話。
「許久不見,所以一時情不自禁?」他緊追著問。
「請問你是誰?這又干你何事?」沙奇也受不了沈恩承那狂妄的態度了。
「穆穆叫我一聲大哥,」沈恩承緩緩踱至窗邊,看著夕陽餘暉。「如果你看到自己妹子被陌生男人摟住不放,不會採取任何行動嗎?」
他的側面被陽光照得發亮,但神情十分冷漠。我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竟緊隨著他,無法離開,因此硬生生逼著自己將眼光收回來。
「我和穆穆是舊識,不是陌生人!」沙奇這樣分辨。
「即使是相識的男女朋友,也不會見面就摟摟抱抱。」沈恩承嚴厲的目光射向沙奇,彷彿在逼他招供。
「那我明說好了。」沙奇吃不過他的壓迫,雙手扣著我的肩膀說:「穆穆,我這次來的目的,是想請你……跟我交往……」
沙奇說到後來臉紅了,我則聽得睜大雙眼。「跟你交往?」
「是的,請你做我的女朋友!」沙奇大聲說。
「這……太突然了吧!」我整個人楞住,不知如何應對。
「我一直喜歡你。」沙奇滿臉誠摯。「原本你離開香港前我想向你表白,但教授告訴我,如果真喜歡你就過來這邊找你,我想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如果真的喜歡,又何必『想了很久』?」沈恩承故意這麼說。
沙奇不理他,繼續對我說:「穆穆,我對你是真心更意的,請和我交往。」
「我、我……」我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應對,看看沙奇!又看看那個看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沈恩承,心思整個亂了起來。「沙奇,你突然這樣,我實在不知如何回答你。」
「看在我千里迢迢而來的分上,你別一口回絕我。」沙奇可憐兮兮地說。
「這……」我很為難。「我們不能只當朋友嗎?這也是一種交往啊。」
「你的意思是願意跟我交往嘍?」沙奇喜動神色。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了……」我愈說愈小聲,偷看一眼沈恩承,他正從櫥櫃裡拿出相框來,仔細端看凝視。
「穆穆,那真是太好了!」沙奇高興得幾乎手舞足蹈。「我很高興你當我是朋友,雖然一時間你無法給我所希望的答覆,但我們有的是時間對不?」
「嗯……」我輕輕應著,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什麼,一顆心都在那人身上。
「穆穆,」沈恩承這時舉著相框問我……「是你母親?」
我看那照片,是母親懷我的時候所照的相片,就點點頭。
「我小時候,見過你母親。」沈恩承輕輕這樣說。
我聽了之後大吃一驚,想再進一步詢問他時,家裡的大門被打開,一個疲憊的身影跨進門裡。
父親回來了。
第三章
「你這小子,終於還是找來了。」父親一看見沙奇,疲倦的表情露出一絲笑容,戲謔著沙奇。
「教授,我……」沙奇像被抓到小辮子般,訕訕地笑著。
父親走到大廳來,一眼瞧見沐浴在夕陽下的那人身影,霎時猶如雕像般凝住不動。沈恩承也一樣,全神貫在地看著父親,那表情,彷彿……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
我不知當時自己為何會冒出這樣的想法,看著父親和沈恩承並立著對視,真的猶如在看人照鏡子似的。兩人一般高,肩一樣寬,腿一樣長,體型十分相似。更重要的是,那眉目、鼻嘴,都像到不能再像。
三十年前的父親,必定就像現在的沈恩承,俊朗得讓人移不開視線……「楚伯伯,好久不見了。」
沈恩承打破了僵持的氣氛,父親聽到他的聲音,彷彿有些站立不穩,一手扶在沙發上。我這才發現,沙奇同我一般看的目不轉睛,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恩承,你長大了,出落得一表人才。」父親低聲說著。
「哪裡,楚伯伯您也和當年一樣,只是……」沈恩承嘴角微揚。
「多了幾根白髮。」父親接著說,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穆穆……」
「什麼事?」我應聲。
「今天有兩件很開心的事,一是門生遠渡重洋來訪,」父親向沙奇點頭,然後又看向沈恩承,「一是跟往日小友重逢,該喝他個無醉不歸!」
「老竇!」我忍不住急起來。「前陣子您去身體檢查,忘了醫生怎麼說麼?您的肝功能不好,不可以喝酒的。」
「唉,就為了大夫那幾句話,該慶祝時不去慶祝,人生在世不知變通,顧慮這顧慮那的,活著還有啥意思?」
「可是……」我上前幫父親脫去西裝外套。
「別可是了,怏快準備美酒好菜,顯顯你的好手藝吧!」父親對我促狹一笑,然後擁著沈恩承和沙奇到書房裡頭去了。
房門關上前,沈恩承突然轉過頭來看我一眼,之後又迅速別過頭去。
我在原地呆了半晌,久久無法言語。父親和沈恩承那對相像的眼睛裡,竟同樣閃著盈盈的淚光。我的心驟然覺得悲苦,這種感覺壓在心頭上,又沉又重。
這是什麼感覺?我甩甩頭,試圖拋去這種擾人的思緒,毅然決然走入廚房。
***
「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稱心如意地喝酒!」父親搖晃盛著雞尾酒的杯子,佯裝生氣地對我說。
「老竇,您這可冤枉我了,沈大哥待會兒還要開車回家,喝多了可不好。」我伸伸舌頭,輕啜一口冰涼的酒。
「唉,也不將Whisky、Vodka、Brandy或Tequila之類的列酒多放一點,淨放一些果汁,你當我們辦家家酒呀?」父親有點微醺,拿我取笑。
「光這些就夠您醉的啦!」我抿嘴笑。
「上次喝過你親手調製的血腥瑪麗,真叫人終身難忘!」沙奇喝得陶然,悠悠想起往事。
沈恩承的炯炯雙眸看向我這邊來,我連忙避開。
「不過是伏特加和蕃茄汁,再加一點檸檬和辣椒,也沒什麼。」我自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