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我有男友了!」米歇爾有點興奮,小巧的臉蛋泛著嫣紅。
「什麼?」我回過神來。「男友?」
「他是個中國人唷!」米歇爾笑得合不攏嘴。
「是台灣人吧!真難得你會看上東方男孩。」我啜了冰涼的檸檬汁。
「他真的好酷唷!」米歇爾用談論偶像的口氣說:「我在爸爸公司的餐會上碰到他的,他年紀輕輕就是大公司的總經理,人長得又帥。」
「你們真是夢幻組合。」反正都是有錢人。
「他英文說的真好!哎,不是我有種族歧視,先前我之所以不接受東方男孩的追求,還不是因為他們那口破爛英文,台灣人也真是,不是至少每個人都學了幾年英文,怎麼連一句話都說不好呢?」米歇爾這樣抱怨。
「愛情跟語言無關吧!你是因為那個人會說英文才跟他交往嗎?」
「不不不,語言能力跟一個人的教養有很大的關係,像你,被楚教授這樣大名鼎鼎的學者帶大的,英文說得多高雅!我一聽就知道你受過良好的教育。」
「多謝你誇獎,我父親聽了一定很高興。」父親一個男人養大我這女兒委實不易。
「所以我都跟那些人說,如果真有誠意追我,先去練好英文再來吧!可惜他們連這句話都聽不懂。」米歇爾抿嘴而笑,很為自己無國界的魅力感到驕傲。
我卻大感不以為然,愛情應該無關語言種族、背景地位,有條件的愛,不是真愛吧。
「他等一會兒要來大門口接我,我介紹你們認識。」米歇爾顯得很熱心。
「好啊!」我閒閒應著,並沒多放在心上。我所煩惱的是,如何跟父親以及沈夫人說明她不想再繼續「打工」了呢?還有,要給什麼理由呢?說因為我不想再見沈恩承這個人,所以不想再踏進沈家一步?
沈恩承是什麼東西!竟能帶給我這樣的痛苦與壓迫。我知道這個理由不能說,所以很是煩惱。天生我就有種避開危險的能力,或者我感覺到從沈恩承身上傳來的危險感,所以才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觸吧!
不想再見到他,永永遠遠,可是心底卻放著這樣一個人;即使對他的感覺充滿厭惡,卻無法將他徹底忘懷,只能怪他帶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無法抹滅……我陪著米歇爾到門口等她男友來接,然後一輛鮮紅的跑車出現在我面前,車門打開,邁出一雙長腿。米歇爾歡呼一聲撲上去,熱烈地吻著那男人的面頰,那男人也親暱地啄吻著她雪白的臉龐。
我靜靜看著這一幕。米歇爾站在那高大的男人身邊非常相稱,猶如畫中走出來的情侶一般,她拉著那男人來到我這邊,我面無表情地仰起頭看向他們。
「這位是我的好友楚穆穆。」她對那男子介紹完,之後才對我說:「這是我的男友Sean,中文名字叫沈恩承。」
「幸會了。」我盡力擠出一個看起來很友善的笑容。
炎熱的下午,好友米歇爾向我介紹男友沈恩承,我只覺得冥冥之中彷彿有雙手不斷將我和這個男人拉扯在一塊兒。明明不想再見到他的……那就當作兩人不認識好了,他也不會想在女友面前露出對我嫌惡的難看臉色吧!
「我認識這個女的。」沈恩承對米歇爾這樣說:「她是我母親的英文家教。」
「這世界更小!」米歇爾驚訝地叫了起來:「太不可思議了,沒想到我在台灣惟一的男女朋友居然彼此認識!」
為什麼他不能裝作不認識我?我幾乎要恨他了,他連在女友面前也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一臉十足不耐的表情。
「以後我們三個人可要多聚聚。」不知狀況的米歇爾還在拼湊未來美景。
「我要去圖書館了,你們慢走。」我轉身欲去。
「等等!」沈恩承突然用中文說:「你不來了,我媽媽很難過,一直罵我。」
我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沈恩承,不想說話,但我明白他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想避開我,但你儘管放心,我平常根本不住家裡。」他漂亮的雙眸閃著凝重的冷漠,令人打從腳底冷到頭頂來。「我向你保證,以後在家裡你絕對不會碰到我,因為我也不想見到你。」
米歇爾聽不懂中文,在一旁睜大眼睛滿臉疑惑地看著我們。
「那真是謝謝你啊!」我冷笑說道,頭也不回地走進校園。
但願我真的不會再碰上他,但願我們從此毫無糾葛,但願……***
「穆穆你怎麼啦?看起來有點難過的樣子。」沈夫人一邊幫我添茶一面說。
「怎麼會?我好得很呀!」我咬著精緻的小餅乾,故作沒事。
「都怪我那個兒子,莫名其妙一直招惹你不開心。唉,雖然他只喜歡外國女人,可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對女孩子態度這麼惡劣……」
沈夫人不說還好,這樣一來,我聽了心中猶如有許多小刺在紮著,又癢、又麻、又痛!
「他和沈先生的關係不好嗎?」我還是禁不住好奇地發問。
「哼!我們家都當他死了,沒這個人!」她難得用這麼生氣的口吻說話。
「呃……」我覺得別人的家務事還是少惹為妙,連忙將話題帶開到英文上。
好一陣子,沈恩承果然如他所言,再也沒在沈家出現過,我一方面覺得安心,可另一方面,更重的失落感卻埋藏在心底不為人知的角落處,令我有時莫名其妙歎息起來。
但畢竟再怎麼刻意避開,兩人還是免不了碰在一起。某天上完課我走出沈家的時候,正好沈恩承要開車進來,我們對峙在門口,他保證絕對不會讓我碰上,所以我根本沒有閃開的必要。然後車門忽然打開了。
「上車,我送你回家。」他面無表情地說。
「不是說不會讓我碰上你嗎?沈恩承大哥?」我踱步至車旁故意笑著說。
「誰是你大哥了。」他皺緊雙眉。「反正碰都碰上了,順便送你一程罷了。」
我無可不可地坐上他的車,告訴他我住的地方。
好一會兒我們都默不作聲,我也不看他,自顧自地微笑。
「你笑什麼?」他終於忍不住問了。
「沒什麼,面戴微笑難道也犯法喔?」我聳聳肩道。
「你喔,真是有夠伶牙利齒的!」
不知為啥,我覺得他的口氣竟帶點寵溺的味道在裡頭。
「謝謝沈大哥的讚美。」我客氣地說。
「幹嘛又叫我大哥,我們又沒那層關係。」他有些面色不善。
「聽說我們兩家頗有交情,我父親和你母親是多年知交呢。」
「沈伯伯……我幾乎忘了他長什麼樣了。」他輕輕說道。
這倒大大引起我的興趣。「我父親和你長得非常非常像喔!」
猛地車子突然震了一下,在路中間熄火,瞬間後方響起喇叭聲無數。
我推了沈恩承一下。「喂,你怎麼搞的,開車開到半路熄火!」
他的一雙利眸狠狠地盯著我,無視於漫天嘎響的喇叭聲,我被他的眼神嚇到,呆呆地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才又發動車子,再也不說一句話,我反而有些愧疚起來。
「我……說錯了什麼嗎?」
過了好久才聽到他清朗的聲音。「這……不是你的錯,之前對你態度那麼惡劣,我很抱歉。」
我懷疑自己又聽錯了,轉頭過去看他,他的側面流露著說不出的沉鬱神情,我看著看著竟有些心疼起來。「沈大哥!」
「你怎麼那樣愛叫我作大哥?」他斜睨我一眼,眼神帶笑。
「因為我沒有哥哥吧,從小我就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姐妹。」
「我也一樣。」他輕聲說道。
不知為何,我竟覺他這短短的話中含著濃濃的苦澀。車子飛快前行,我只覺得在那一瞬間,兩人的心意在某一點搭上了線。
「如果你不嫌棄,那我就叫你一聲大哥。」這種情況比先前的針鋒相對不知要好上幾百倍呢。
「隨你了。」他照舊斜看我一眼,眼神中含著溫暖。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種感覺真好,真好……「穆穆。」他喚我。
「嗯?」我應他。
「你今年幾歲?」
「快二十了。」就差幾個禮拜了,不過我沒說。
「好小。」
「那你呢?」換我問。
「我二十八了。」
「還很年輕呀!」我說。
「大你八歲,夠老了。」他自嘲。
「哪會!米歇爾跟我同年,她都不嫌你老了。」
「說的也是。」他微笑。
「你知道沈伯母為什麼要跟我學英文嗎?」
「說來聽聽。」他專注開車。
「因為她想和你的外國女朋友溝通。」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又露出嘲諷的笑容。
「難道不是嗎?」我很疑惑。
「你也真夠單純的。」他撂下這麼一句。
「單純不好嗎?」我悶悶地說,有些生氣,可是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單純容易受騙。」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賭氣著說。
「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我就得善盡職責保護你,不讓你吃虧上當。」